於是崇堯,尚基、鏡平、亦踔、簡良、霍演以及黃徐兩家妻兒與七名莊客,共是一十七人乘馬坐轎逶迤望東來投白家。於路尚基,簡良跟莊客們內服外敷用藥將身上的傷都治得差不多痊愈了。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蘇州。白昱人見報,忙出門相迎,卻見這男女一十七人,神色古怪,心下甚覺蹊蹺,也不多問接到家中款待。崇堯隻是尚基想念他帶著妻兒朋友前來拜望,勉強搪塞過去。昱人終是疑惑,又帶著他們向白爺問安過,都相見了。白恪卿得知哥哥朋友的寶眷也來了兩家,便出來相見了黃徐渾家。白爺教他們住下不提。
昱人在他們來家後,整日吃在一處,耍在一處,講文演武,卻不見他們提一言片語究竟因甚事而來。時日愈久,他心下愈是不安,愈是好奇,於是教恪卿向那兩家家眷試探真情。恪卿依言,試探他們口風,可是兩家家眷都是諱莫如深,緘口不漏半些實情。昱人無計可施,隻好作罷,將這件事放下了。話白爺憂慮兒子的朋友久居家中,恪卿與他們多有接觸,孤男寡女,授受不親,傳揚出去有辱名潔,於是張羅著要與恪卿畢姻。於是向張員外起為兒女完婚事宜,未成想張員外卻:“兒女尚幼,再過幾時完婚未為晚也。”白爺到家,心想哪有兒子長大不與完婚之理,疑竇難解,便差一個精細的家人去查訪實情。未兩日,來報張家公子一月之前染上了花柳之病,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求醫問卜總不見好,便是因為久戀煙花之地得了這病,隻瞞著白家。白爺勃然變色道:“混賬,如此怎做得我白家的女婿?”
那人又:“還聽之前張家曾想悔親,攀高枝與王長史家結親,後來兒子得了這怪病,這才打消了此念。”白爺聞言愈為氣憤,怒氣衝衝的罵道:“賊父子如此可恨,畜生不如。我誓與他絕了這門親,教他無地自容。”便一意退親,托原媒去與張員外。張員外見事發,好是麵慚,不好強娶人家女兒,便情願退親,托原媒轉達。雙方約下日子,原媒作證,簽了退婚書,各將對方的生辰八字退了才罷。過後,白爺為這一場生了一場病,臥在榻上,延醫用藥不已。
恪卿得知此事心下倒是坦然,卻不以為意。原她當日見了崇堯,便考慮自己終身大事,暗中托養娘查訪張郎品行才學。未數日,養娘回複:“人物倒是俊美,配得上姐,隻是不學好。”恪卿問道:“怎麼不學好?”養娘見問,欲言又止,不好啟齒。恪卿追問盤查的緊了,隻得實了,將張公子如何輕浮氣躁,賣弄風流,假做斯文,如何嗜酒好色,沉湎煙花柳巷,斑斑醜態與她了。恪卿聽了,心下了然如鏡,料得他早晚做出事來,也不告知爹娘。當時心下屬意崇堯,茶飯不思,魂縈夢繞,隻盼著能夠再見他。未多日,崇堯與尚基等人從宣州轉回,她便以與黃徐兩家寶眷來往為由,出入庭院與崇堯相處的情熟了。崇堯不疑有他,隻把她當做妹妹待而已。恪卿教他讀書寫字,好教他能文能武,德才兼備,不致使爹娘認為他粗陋。直至白爺欲做親,事發退婚,生了病來,恪卿日夜服侍在病床前盡孝,才不得出外與崇堯相見。
忽一日昱人從外麵回來,喚過崇堯與尚基,叫道:“你們瞞得我好穩,如今事發了,還想瞞下去怎的?”崇堯道:“二弟,你什麼?”昱人愀然作色道:“你們做的好事,反來問我。”見他兩人鉗口不,於是道:“黃大哥、徐大哥跟霍演兄弟在宣州殺了朝廷命官,海捕文書都到了蘇州了。三人的畫影圖形貼在各個城門口,好多人圍著看呢。”尚基事到如今隻得實了,道:“事已至此,我們去罷。”崇堯道:“黃大哥,從長計議。”昱人道:“你們出去被人認出來,吃捉了。再被人首告出來,是我家窩藏了你們多日,白家數世基業也就毀於一旦了。且先住著,另做打算。”適值白爺有事相請白昱人去,昱人別過他們徑自去了。
尚基遂邀了鏡平等人來商量何去何從。鏡平道:“這兩個月以來蒙白爺收留,已是心下不安,東窗事發,怎們可不能連累了白家。今晚就走吧。”崇堯道:“徐大哥跟黃大哥都有家,怎麼可以要他們一起去受顛沛流離之苦。”鏡平道:“白家人多眼雜,魚龍混雜,倘然有心懷叵測之輩去官府出首告發,白家上下幾十口人性命休矣。我們做兄弟的於心何忍,對得起仁義二字麽?”昱人見過了爹,出來見了他們,道:“兄弟們都在哩。”崇堯道:“令尊找兄弟何事?”昱人道:“數月前爹與宋州的蕭家訂下一筆生意,十數日前貨已完備。管家從揚州回來報了。爹被家妹一事氣的患病在身,一時難愈,又恐耽擱了交易的時間,托我雇傭一批水手帶著貨物前去宋州交割。”
鏡平道:“走的是水路還是旱路?白家與蕭家的關係如何?”昱人道:“生意上往來已有三世,是累世交好。這一路上都是水路,自蘇州起,經揚抵徐,改陸路到宋州。”鏡平喜道:“好極。”又問:“做的是什麼生意?”昱人道:“越州青瓷生意,青瓷三千件,至揚州庫內提取銅鏡,錦緞到了宋州。蕭員外自會出脫貨物得兩成的利錢。我然後購取蕭員外囤積的邢窯白瓷,水路返回蘇州散布到自家的分店銷售。”鏡平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昱人道:“怎的就好了?”鏡平道:“我有一條康莊大道可以救我兄弟們逃脫此難,但在白兄弟來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昱人道:“什麼計策,快快來。”鏡平道:“昱人兄弟可對令尊,我們情願做船上的水手,護送貨物去宋州,憑借著白家與蕭家的關係,蕭員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在。那裏距離宣州千裏之遙,官府就是搜查我們也是鞭長莫及了。這是乘便船,有白兄弟作掩護,沿途關卡也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
昱人聞言恍然大悟,道:“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真是糊塗,及不上徐大哥深謀遠慮。”崇堯道:“二弟,何時動身?”昱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擇吉日了,隻明就走。我這就去跟家父,然後教管家照管家裏,著可靠的人出外辦事。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眾人催促道:“快去。”昱人自去了。眾人閑話,等候昱人回音。霍演道:“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鏡平喝道:“胡八道什麼呢?”霍演笑道:“大家想白家偌大一個家業,在蘇州地麵上雖不是達官顯貴,可也算的是名門望族,富甲一方罷。白公子飽讀詩書,一向有忠君報國之誌,其肯與我等幾個官府的通緝犯攪和在一起。我看他呢,是怕我們一時跑了,使得權宜之計,穩住了我們,然後去官府出首告發,拿了我們。贏得忠君的美名,仕途上從此一帆風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崇堯道:“二弟絕不是那樣的人。”霍演斜了腦袋,陰陽怪氣地道:“也未可知啊。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啦。”鏡平氣道:“年紀,懂得什麼?別瞎起哄。”霍演氣咻咻地道:“莫怪我,一會且問問他又去幹了什麼?他呀,早不去宋州,晚不去宋州,偏偏今見了榜子,就去宋州。他分明是怕我們在他家做起亂來,故去宋州,路上好設下伏兵下手。”崇堯隻是不信,奈何當得鏡平的麵不好發作訓斥他。眾人卻想霍演所不無道理,換個角度想,即使白昱人沒有此心,難保他害怕仆眾之口,為了白家的基業跟身家性命,孰輕孰重,白昱人應該掂量得出來。這個時候去宋州,確實是太也巧了。
白昱人道:“霍演弟機靈古怪,分析事情頭頭是道,出乎昱人意料。但我對兄弟們一片至誠,日可鑒。大哥是我師兄,難不成你們連他都不信?”眾人抬眼見他從外走近來,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知不知他是怎麼想的,這些話是嘲諷?是在生氣還是在質問?昱人歎口氣道:“也罷,我隻問大家怎麼才肯相信我?”尚基道:“不如這樣。咱們相處多日,情誼已深,不如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負心,如何?”昱人道:“不瞞各位,昱人有此心久矣。今晚花好月圓,秋高氣爽,正好結拜。”崇堯、鏡平等人聽了均是歡喜此法絕妙,堪比當年桃園三結義的劉關張。霍演嬉笑道:“算我一個。”昱人佯裝不悅地道:“你不是我要出賣你們,貪圖富貴麼?”霍演調皮的道:“我是在笑呢,你還當起真來了。我是最信得過你的。”昱人等人聞言,哄堂大笑。
崇堯道:“霍兄弟年雖十五,但卻八麵玲瓏,可愛得緊,便算上他了。”昱人霽顏道:“算上你也罷,可你以後不許再亂。當心我打你屁股。”霍演笑道:“結拜過了,你就是我的哥哥了,我亂什麼,你怎舍得打我?”昱人哭笑不得,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其時是八月初十,昱人命人擺設香案,果品,烏牛白馬祭禮,便在庭院裏對地歃血為盟,各報上姓名,設誓道:“今日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願同年同月死。皇後土,實鑒此心,背義二心,神人共戮!”誓罷,論年紀排定兄弟次序。徐鏡平居長,黃尚基次之,依次是呂崇堯、楊亦踔、白昱人、蓋簡良、霍演最,是為七弟。當晚昱人盛設酒宴慶賀,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