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昱人率部同官軍與張忠誌,李懷仙的數萬叛軍廝殺數月,雙方傷亡慘重。唐兵後援不繼,糧草消乏,陷於苦守。忠誌,懷仙又強征境內老幼,驅趕至關隘上衝關。唐兵見是良善鄉親,哪裏忍心下手,存了這心思在裏麵,便吃了叛軍大虧。昱人為保關隘不失,落著眼淚令人緊守關隘,任由關外唐兵跟賊兵,百姓混殺。左右多要出戰救援,昱人隻是不從,厲聲道:“此門一開,井陘關便是鬼子所有。太行以西門戶洞開,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是以據不開城。關外廝殺三日夜,賊兵,唐兵,百姓屍身堆成了一座座山包,血水成河流往山下窪地,成了一個紅色的冰湖。忠誌,懷仙亦是傷悼:“似此何日能夠過關。”
打到來年二月。一日黃昏,關內一對唐兵旗號,解送著上百車糧草送來關上。昱人教請嚴查,關下兵將卻私受賄賂,含糊了賬,放入關內。初更時分,昱人猛聽得城內一派呼喊,火光衝而起,一個驚慌叫道:“啊呀,不好。放賊進來了。”急整了衣甲,帶了寶劍,綽了長槍。左右兵將慌來報道:“不知是甚人泄密,教鬼子翻山逾嶺,路上過來了。而今扮作送糧兵混進關來了。”昱人驚得發昏,叫道:“著了賊人的道了。都給我去殺,務必要保住此關。”眾兵將發聲喊都去截殺賊兵。那時關內關外都在廝殺,殺聲響徹地,火勢熊熊燒的人遍地嗥叫。昱人縱馬殺奔到城門口,已見城門洞開,賊兵蜂擁蟻聚似的端著刀槍劍戟,勢不可擋的衝入城內。
昱人氣的心肺欲裂,率兵迎頭截殺賊兵。叵耐賊兵多不可數,愈來愈多,殺之不完。忠誌在人叢中大呼:“莫教走了白昱人。捉住白昱人,賞錢萬貫哩。”昱人殺得氣索力竭,喟然長歎道:“丟了此關,我有何臉回去。”一生此念,便打定與此關共存亡了。冒著矢石箭雨,刀槍叢林,有進無退的殺去。左右太行山兄弟見了,紛紛跟著殺去,叫道:“十二爺,別打了撤罷。夫人還在家等著你回去呢。”昱人身上被傷十餘處,血染滿身,兀自不退。那時賊兵如潮水似的抵擋不住,唐兵節節潰敗,已成定局。左右慌急的叫道:“勝敗兵家常事,十二爺,撤罷。”不由他做主,十數人舉盾牌抵住賊兵刀槍箭矢,又牽轉馬頭,簇擁著他便走。眾唐兵便掩護他且殺且退,出關而奔。懷仙,忠誌一意要擒獲昱人,派輕騎數百窮追不舍。
賊兵追殺了上百裏方罷。待得明,隻留得他一個單槍匹馬逃回。卻殿英部下兄弟在山麓瞭哨,卻見一騎白馬馱著一個人,不知生死。幾個走近一看:“啊呀”一聲,嚇的叫道:“是大寨主。”慌忙扶他下馬,心的抬回山上。盈盈,殿英早得了報信,都來看他。山上郎中給他止血敷藥,忙活了半晌,方:“身上這麼多傷,失血又太多,能否保住性命還很難。隻看明日能否醒來了。”殿英拉住郎中的手,厲聲道:“若是我大哥活不過來,我拿你是問。”郎中道:“他是我們太行山大行門的頂梁柱,我但有一些希望,都會盡力。不勞吩咐,我這就去煎藥。”盈盈伏在昱人床前嗚嗚咽咽哭,一聲聲呼喚:“相公,你這是怎麼了?你醒醒呀,睜開眼看看我。”哭的淚眼模糊,死去活來。
殿英手下有兩個兄弟,一個名喚李壯,乃是本家兄弟,一個名喚吳城。殿英道:“大哥一個人跑了回來,莫不是井陘關丟了。”李壯道:“二爺,跟著大寨主去的千把兄弟難道都戰死了麽?”吳城道:“我看啊,大寨主把他們都丟給了鬼子,自個跑了回來。井陘關哪能還保得住。早先薛嵩聯絡河北叛軍要抄潞州後方,依我看叛軍不日就要打到這裏來了,我們可要做好禦敵準備。”殿英道:“事不宜遲,快快出榜招募山上獵戶,幫我們一起禦敵。”吳城道:“這就去辦。”徑自去了。李壯道:“如果大寨主活不過來,三爺可就是我們太行山大行門的大當家的了。”殿英喝道:“莫瞎。”李壯道:“三爺,兄弟們都有此意呢。你看人家舜王坪六爺李得晗,自立爐灶,創建了中條山靖亂救國軍。人馬興旺,做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舜王坪還得仰仗人家保衛舜王坪呢。”殿英喝罵道:“不像話,教人聽去,不是耍處。莫要自取其禍。”李壯見他震怒,不敢則聲,唯唯而退。
盈盈守到次日,見昱人還是不醒,隻道是死了,哭的昏黑地,死而複蘇。郎中來了一回,隻道藥不能下,回乏術了,搖頭歎氣而去。盈盈哭道:“相公,你怎麼就忍心撇下我去了。你還要風風光光八抬大轎迎我過門,帶去見你爹娘。怎麼就這麼走了?教我怎麼活。”搖晃他一陣,哭喊一陣。靜下心來,細想起初跟他相逢,那時是多麼的不待見他,及到後來曆經磨難終於成就夫妻,尚沒有拜堂,為白家留下個根,真是千思百轉,愈想愈苦,愈苦愈悔。
望著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生氣全無,走回到自己房中,痛哭了一場,緊閉了房門。將個三尺白綾便懸在梁上,打個結。踩個凳子,將脖子望內一套,含淚道:“相公,我就來陪你。”便將凳子踢倒,懸梁自縊,尋了短見。也是命不該絕,正這節骨眼上,門外一個廝叫嚷道:“夫人夫人,大寨主醒了。”千呼萬喚沒人應聲。盈盈聽得了,可是卻哪裏由她下得來,掙紮幾下,漸次昏沉了。殿英聽的了,急急來看,情知有怪,一頓撞門闖了進來。但見盈盈懸掛在梁上,好像打秋千似的搖來晃去。殿英急忙托起,放她下來。那時盈盈已是接的單芊,馬伯三夫妻兩上山來住。也自為昱人感傷,著實安慰盈盈,放寬肚懷,莫要哭壞了身子。此時聽的這邊怪異,火急火燎的來看,查看身子尚暖,也費了好大手腳方始將盈盈救活。
單芊夫婦哭著罵她便是再難再苦也不能做這沒下梢的事。盈盈噙淚道:“我聽得相公活了,是麽?”單芊道:“活了活了,活過來了。倒是你差些就過去了,又教他怎麼好受。”盈盈急急起身道:“我去看相公。”馬伯三夫婦攔她不住,隻得任她下床。盈盈跑去,昱人亦是正著急盈盈尋死,不知活過來沒有。兩下相見了相抱慟哭,再世為人,真如做夢。
哭了多時,盈盈問起昱人何以兵敗致此。昱人含淚將有土人告密,教賊兵抄路過了太行山,扮作送糧官兵混入關內,開城放入賊兵的事了。罷,嗚咽的哭道:“丟了關隘,隨我去的一千多兄弟都死了,隻有我活著回來,真是不如死了。”盈盈,馬伯三夫婦,殿英等頭目好生安慰他,且養好身子,徐圖破敵。昱人長籲短歎,鬱鬱終日,將養創傷。不題。
三月間氣,寒冰解凍,草長鶯飛,澤路地麵正是一派春色融融景色。不想這日一騎快馬飛馳,沿路叫喊:“不好了,不好了。鬼子打破井陘關,揮軍南下,馬上就要打到潞州啦。”一直報到潞州城。一日三趟快馬沿路呼喊,都是此。不數日間,連同壺關等各州縣多已聞得此戰報,登時潞州全境官兵男女都陷入恐慌狀態。便是那操練了幾個月的鄉勇團練多已解體,那些原本流落至此避難的難民又成群結隊望西渡河而去,隻留得眷戀本土不忍舍棄家園的悲苦終日,不知如何出脫。
馬裏長聽了就連舜王坪十二爺也匹馬單槍帶傷逃回太行山,便來向張雁了其事,又道:“我們將那麼多的糧食衣服接濟了難民們,臨到賊兵打來,畢竟還是沒有留下來與我們一起跟鬼子一決。早知如此,何苦救他。”張雁道:“螻蟻尚且偷生,況乎人。鬼子的凶殘,他們是親身體會過的,也怪不得他們。我們救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不能隻憑我們救了他們就要他們跟我們去拚命,那不是強人所難麽?”馬裏長道:“你的固然沒錯,可我們勢單力薄,賊兵勢大,如何禁架得住如狼似虎的賊兵。”張雁道:“賊兵雖眾,可是他們誌在奪取州府縣城要地。我們地方上的鄉勇可以自行組織起來襲擊他們,教他們難以立足。配合官軍,徐徐剪除賊兵的有生力量。”馬裏長心驚膽戰地:“早年各鄉裏也自發騷擾賊兵,可是帶來的是鬼子瘋狂的報複,將一個又一個村莊夷為了平地。他們屠村,屠城的暴行還少麼?”
張雁道:“那隻會更加激起民憤,他們終究會自食惡果。我們挽救的不是潞州一地,而是整個抗敵局勢。他們若是盡占潞州,而又站穩了腳跟,那就意味著戰火會蔓延到太原,河東,以至於河西,長安。”又:“我隻想以最的代價換取叛軍及早的敗亡,給朝廷以與民休養生息的機會。”馬裏長道:“你是舜王坪的張娘娘,見識深遠。你怎麼辦,就怎麼辦罷。”張雁道:“把裏中所有的婦孺老人,不能行軍作戰的掩護送到太行山上躲避。青壯都集中起來,由我統一指揮。”馬裏長道:“全聽你的。”便命人將婦孺老人都護送去山上避難。張雁數那留下來的,連那裏長在內得一百一十九名青壯情願追隨張雁殺敵。
未數日,叛軍打到潞州,歐陽哲死守城池與叛軍打了兩日夜。叛軍見堅城難攻,便分兵攻城略地,進取壺關等地,想要打通與薛嵩的聯係。這日,張雁聽報:“叛將李懷仙一部賊兵西進到左近裏中,大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張雁道:“他們這股賊兵有多少人?”回稟道:“一百多人,披堅執銳,好是凶悍。”張雁道:“摸去射殺他一個,引他到這來,可有這個膽子。”那兄弟名喚石,毅然叫道:“當年我的妻兒就是死在張忠誌這個賊將手上,正好去報此仇,有甚不敢。張娘娘放心,保管在黑的時候把他們引到這裏來。”帶了刀弓箭矢徑自去了。入夜,大夥都分頭藏身在屋裏,個個尋思要殺賊兵一個措手不及。
黃昏時分,隻聽得北邊急遽的馬蹄聲傳來,吆喝著:“快追,宰了他喂狗。”石打馬徑自進了太平莊,忽地跌落馬背不起。馬裏長欲要帶人出去解救,張雁將他拉住了,須臾賊兵蜂擁而至。將石簇擁著,兩個賊兵跳下馬背,將他拖了起來,叫道:“他還有口氣。”一個賊將道:“這子放冷箭射死了我們兩個兄弟,不能便宜了他。把他吊起來,打他一頓,燒死他。”兩個賊兵果然將他吊在棵樹上,用鞭子狠狠地打。石痛罵道:“你們這群魔鬼,不得好死。”眾賊大笑。馬裏長道:“我們動手罷。”張雁道:“他們聚集在一起,這樣打出去。我們會吃大虧的。”馬裏長道:“那就讓他們折磨石麼?”張雁道:“顧全大局。不能因一個人而害死一百多人。馬大哥,你要忍住,教大家也都忍住了。”
那個賊將令人打了一頓,耳聽得莊內全無一絲風吹草動,心道:“裏中的人都跑去山上躲了。”意興索然了,遂教燒死。眾賊一齊舉火,將石點著了衣裳。石在烈火中大罵賊兵不止,哀嚎慘叫,著地滾了一會便不動了。張雁滿眼垂淚,心道:“石兄弟,走好。我們殺光這群鬼子,用他們的血祭奠你的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