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翁與機警的賊兵多將身子貼在兩側石壁與足以遮藏身子的地方逃得了性命。山翁看著眼前將士或被砸成肉泥,或被砸成殘廢,禁不住落下兩顆老淚,大聲道:“呂崇堯,你這個暗算人的賊。有膽出來啊。”數千唐兵滿山叫喊舞刀仗槍從山上俯衝下來,好不聲勢浩蕩。山翁便率餘眾數百殺了出來。唐兵將他們圍個水泄不通,劍拔弩張,形勢緊張。馬璘,崇堯,渾瑊,昱人,長孫蝶四個頂盔貫甲,手持兵刃閃入人群中來。山翁道:“呂崇堯,老夫到底栽在了你這娃娃手上。”崇堯道:“你為虎作倀,惡貫滿盈,終究會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長孫蝶叫道:“老賊,似你這般身懷絕技,卻要為非作歹。但是我大唐兒女必人人得而誅之。”昱人厲聲道:“老賊,還我三哥命來。”挺槍縱身便刺。
山翁掄起巨斧,急架還迎。眾賊兵發聲喊迎著槍林箭雨便發作起來。唐兵一擁而上,潮水似的聚攏戳殺賊兵,賊兵明知必死,絕無僥幸,更是發了狂似的廝殺,要拚個魚死網破。崇堯掄起大刀也跳下戰圈與昱人合戰山翁。那山翁也著實了得,以一敵二尚自遊刃有餘,殺得他兩個神忙意亂,應接不暇。殺了數十回合,崇堯跟昱人愈是難以力敵,數合間險象環生,著實扣人心弦。長孫蝶在旁掠陣,看的驚心動魄,冷汗直冒,不敢再遲疑。當下嬌叱一聲,也仗劍跳下聯手對付山翁,總算勉強打個平手。
此時賊兵已是被唐兵盡數殺死,馬璘眾兵將他四人圍住。唐兵要射死山翁,馬璘敬重山翁是個蓋世少有的好漢,教他們住手。山翁見唐兵個個恨的須發戟張,卻是不放箭,也不上前助戰,笑道:“呂崇堯,你也是條漢子。”崇堯道:“我三個必要殺了你,取你首級去祭奠三哥英靈。”山翁道:“你兩個是徐老三的兄弟,要殺我不足為奇。家仇國恨,你這黃毛丫頭又是報哪門子仇?”長孫蝶道:“徐三爺跟我曾結拜,是我的義兄。我可殺得你麽?”山翁無言以對。崇堯的刀砍在山翁身上便似砍在金鐵之上,昱人的槍也戳不透山翁身體,兩個大是駭異。山翁一頭廝殺,一頭叫道:“別費工夫了,你們殺不了我的。我送你們幾個一道去見徐老三。”話到的硬朗,可終究是年老體衰,又被酒淘虛了身子骨,喘息如牛,愈打愈是吃力。
崇堯與昱人兩個心意相通,愈打愈是得心應手。又打十餘合,山翁一個疏忽,教崇堯撩起一刀將他掌中的萱花大斧震得脫手飛去。待要去取,崇堯一刀抹去,嚇的山翁急忙縮手,拔出腰間的曠夫刀架住他們三般兵刃廝殺。長孫蝶冷眼看他身上穿著精鋼鍛造的鎧甲,又仗著手持神兵利器,心下焦慮久戰下去必有傷亡,遂取個心思,待他們戰到酣處,輕身一躍跳出戰圈,掌心扣著兩把飛刀,覷的較輕,叫聲:“著。”激射打去。山翁不及提防的她還有這一手,登時雙腿分別被釘了一刀,血流如注,慘痛難當。昱人叫道:“打得好。”趁他分神,一槍打在他右臂之上。山翁捏不住曠夫刀,失手落在地上。
山翁雙腿血汩汩的流,齜牙咧嘴,著實疼痛難忍。昱人笑道:“燕山翁,還不服輸麼?昱人跟長孫蝶走過一邊,目注著苦苦掙紮的山翁,眼神中充滿了憤恨,毫無一絲憐憫。山翁聲嘶力竭的叫道:“呂崇堯,你贏了。士可殺不可辱,殺了我罷。”崇堯把刀交給昱人,道:“燕山翁,我跟你單挑,拳腳上比個輸贏。”山翁以為是聽錯了,詫異道:“你什麼?”崇堯道:“我是要跟你單挑,比試拳腳。”昱人道:“八哥,要心啊。”山翁勉強挺直了身子,道:“好,我跟你最後打一場。你輸了又如何?”崇堯道:“你難道還想活著離開麼?我贏了,你給我三哥償命。我輸了,我便把命輸給你。那時候你問問他們,可肯放過你。”
山翁目注著數千唐兵,哪一個不是滿眼的仇恨跟鄙夷。苦笑道:“好。”罷,一聲虎吼,半空竄降下來,直撲崇堯。崇堯一掠而起,教山翁撲了個空。山翁猛然回身,雙拳打向崇堯。崇堯卻不躲閃,挨了山翁雙拳,隨即運起山殛掌法,長出一掌,著實沉重的打在山翁胸膛上。山翁如受重錘打擊一般,慘痛的目眥欲裂,倒退了數步,委頓在地。口鼻中湧流出血來,已是被震壞了內髒。
昱人道:“雙拳換一掌。燕山翁,你認命罷。”山翁恍然想起當年山宗大鬧洛陽,一掌打的雲走得無影無蹤的事,叫了起來:“山殛掌,你使得是山殛掌。”崇堯道:“你輸了。”拾起地上的曠夫刀來。眾將士刀槍磕地,齊聲大叫:“殺了他,殺了他。”崇堯走去,曠夫刀一揮,山翁的頭早滾落一邊。崇堯麵向著舜王坪方向,跪下落淚道:“三哥,我們給你殺了仇人了。”舜王坪眾兄弟多悲喜交集,抹著眼淚甚是欣慰。
馬璘道:“呂門主是跟我去陝州,還是回舜王坪料理徐三爺後事?”崇堯道:“唐兵集結於陝州,仆固不會敗給史思明。我須回去防守澤州,稍便料理三哥後事。請將軍見諒。”馬璘道:“人之常情,我也不強人所難了。”長孫蝶向馬璘:“妾身也去舜王坪送大哥一程,也算兄妹一場。來日仆固元帥收複洛陽,我夫妻再相聚罷。”馬璘笑道:“娘子要去,我豈能攔阻。”長孫蝶笑道:“謝謝相公。”當下崇堯,昱人,長孫蝶三個與馬璘別過,帶了山翁首級,率領舜王坪兵馬返回。馬璘,渾瑊自去陝州。不題。
思明聽山翁陣亡,教人找回屍身,隻留得軀體,卻沒有了頭,好是難過。便傳令以國士之禮厚葬山翁,把那件黃金鎖子甲與他陪葬了,又親自送葬入土。那時三軍戴孝,哀聲衝,好不悲痛。
葬罷,思明召集眾將商議破敵之策。朝宗道:“山翁陣亡,唐兵氣焰甚盛,必然來攻我。尚需以防守為要。”思明道:“卿家所言是也。”令狐潮道:“我們屯兵薑子阪,一旦唐兵大舉進攻,可是很被動的。”思明道:“卿家以為如何?”令狐道:“可以建一座三角城,駐兵於內,可與我軍成掎角之勢。”思明甚喜,叫道:“史朝義,朕命你築此城,限一日完工。”朝義應道:“一日工期太過倉促了,望父皇再寬限一日。”思明大怒道:“唐兵虎視眈眈,隨時會來攻打我,哪裏能待到兩之後?再敢多言,便按忤逆罪,斬了你。”
朝義惶恐領命。回到營帳向部將將上項事了。駱悅道:“懷王殿下體恤我們,我們深感大德,可是皇上旨意,誰敢違抗?趕快動工便是了。”蔡文景道:“我這就去辦。”匆匆傳達思明旨意。那時朝義部眾都懷抱怨,累死累活的趕工築城。朝義也放下太子身份,親到其地搬磚和泥,累得滿頭大汗,飯都顧不上吃。到黃昏,思明率領一幹文武前來監工。朝宗道:“太子殿下克日完成,真是難得。”思明冷冷一笑,目注著城牆上尚未抹泥。那些將士見思明來視察,方始急忙起身和泥。思明厲聲向朝義,叫道:“為甚沒有如期完工?”朝義道:“將士們著實很累了,我教他們休息一下。”思明罵道:“愛惜士兵,就寧願違抗我的命令麽。”隨即憤怒地罵道:“這些事都做不好,打下陝州城之後,朕就殺了你。”罷,拂袖而去。
朝義急忙教將士將工程做完,方始回營,好是害怕思明果真會在打下陝州後殺了他。正自驚恐間,聽得帳外喧騰。倒吃一驚,叫道:“誰在帳外喧嘩?”隻見駱悅,蔡文景,周子俊等將領魚貫而入。朝義道:“諸位深夜來此,有甚緊急的事麽?”駱悅叫道:“不見皇上今日所言麼。廢長立幼的事自古以來常有的事。懷王殿下性命不保,難道我們能夠幸存?”蔡文景道:“是啊。覆巢之下無完卵,殿下該早作決斷啊。”朝義驚道:“你們要我逼迫父皇讓位麼?”駱悅叫道:“殺了他,殿下登基。我們方可以保住性命。”朝義聞言,彷徨驚悚,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駱悅跪下,情詞懇切地:“請殿下快快召見掌管皇上宿衛的曹將軍,再晚就來不及了。”蔡文景亦:“如果殿下不答應,我們就隻好去投降唐軍了,不能再侍奉殿下左右了。”朝義沉思良久,細想思明喜怒無常,動輒殺戮將士全族,著實過夠了膽戰心驚的日子,一咬牙道:“好,速速召見曹將軍。”駱悅道:“此事若得成功,尚需一人從中幫助。”朝義道:“誰啊。”駱悅道:“李莫南。”朝義道:“我聽父皇與他有了隔閡,你們快去請他來。”駱悅道:“屬下這就去找他。”攜帶重禮前來拜見莫南。
莫南接待了駱悅,賓主坐了,茶罷。駱悅道了來意,莫南亦是懷恨思明不為他報仇。兩下話投機,一拍即合。比及莫南隨著駱悅來見朝義,文景也請來了思明宿衛曹將軍。一幹人計較良久,當晚便帶數百人來到思明駐地永寧鹿橋驛。宿衛兵士見一夥人疾步走入轅門,幾個欲待聲張。莫南一個箭步竄將上去,一口劍使得青芒怒擲,殺了幾個兵士。餘眾一見是曹將軍,駱悅等一幹將領,又有莫南這一個煞星,早嚇的俯伏在地,不敢則聲了。莫南叫一聲:“殺。”眾將士一窩蜂擁入思明營帳。思明正待要取弓矢,卻教駱悅部將周子俊一箭射中左臂。思明叫道:“是誰要殺我?”駱悅道:“懷王。”思明望著他們,情知是一時失言,召來大禍,道:“朝義殺我太早,使我不能到長安。把我囚禁就行了,別招殺父之名。”
莫南尋思:“在此處殺了他,可不是引火燒身。”遂笑道:“殿下隻是要囚禁太上皇,沒有別的意思。”催促駱悅等人將他綁縛起來,然後用毛毯包裹了,押往別處。朝義自感罪孽深重,恐怕難以服眾,一夜擔驚受怕。次日一早,眾將正要揮兵攻打陝州,來中軍營帳議事。兀自你一言我一語地:“邙山一仗,唐兵士氣受挫,關中震動,此時正是攻打陝州的良機。錯過了無以複加也。”朝義教莫南威逼出來,見了眾將,急忙:“父皇身體有恙,先回洛陽了。教我傳達旨意,且回洛陽再處。”眾將不解其意,隻道是糧餉不濟的法,紛紛回營打點退兵。莫南已是教人將思明縊死,密地送回洛陽。比及朝義率兵退回洛陽,已是掌握權柄,諸將方曉得思明已死,便擁戴朝義做了大燕國皇帝。
朝義惟恐眾將作亂,日夜與莫南形影不離,商討大事。莫南:“我朝眼下有十萬兵馬,戰將如雲,謀臣似水。唐廷想要與我一較高下,為時尚早。皇上必先除了後患,方能百戰不殆耳。”朝義道:“先生是殺了母後與皇弟朝清。”莫南道:“諸將多有離心叛逆的,我怕夜長夢多。他們一旦擁戴朝清,皇上不能安享寶座,自身隻怕是也很難保。”朝義遂聽莫南之言,將辛皇後及皇弟朝清殺了。莫南又公報私仇,排除異己,以不聽號令的罪名,殺了十數個往日與他有嫌隙的將領。洛陽一時人心惶惶,諸叛將內訌,相互攻殺,死數千人。朝義仗著莫南扶持,滿朝文武懼怕禍及自身,紛紛表示願效忠朝義,可是心中都不服朝義。
一時萬馬齊喑,朝義自以為高枕無憂了。莫南又:“唐兵是正麵的敵人,皇上還須提防河北老家的敵人啊。”朝義道:“先生所言極是。”旋即傳旨,封張忠誌為恒陽節度使,李懷仙為範陽節度使,薛嵩為鄴郡節度使,各賜錢十萬貫,賞黃金萬兩,綾羅綢緞萬匹送往河北,以此籠絡他們。
莫南與孝忠,火拔,駱悅,蔡文景五個結黨營私,打擊異己,掌握燕國軍政大權,聲勢烜赫,時稱五貴,也有冷眼旁觀的暗地叫他做五鬼。五貴橫征暴斂,倒行逆施,把個燕國攪得烏煙瘴氣,內外交困,自不必。莫南更是飛揚跋扈,門前車馬湊集,門庭若市,出入前呼後擁,往往有上千兵甲,儼然封疆大吏似的好不威嚴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