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道酬情(1 / 3)

承嗣既降,仆固沒有後顧之憂。過了年便帶了朔方兵與回紇兵,朝恩的神策軍追擊朝義。薛嵩聞聽承嗣降唐,仆固幾欲殺死承嗣,遂有些猶豫。張雁見他遲遲不向唐請降,茶飯不思,鬱悶終日。薛嵩來見張雁,聽得她在房裏不歇歎氣,好是難受,竟自不敢見她又複轉回。聞報:“仆固大軍兵臨城下。”誌清,薛直,薛矓,薛光等將多來請命降唐。薛嵩無計可施,道一聲:“開門迎降罷。”

於是率部出城以所領相、衛、邢、洛、貝、磁六州之地,向仆固磕頭請降,表示願意以他馬首是瞻,效以犬馬之勞。仆固大喜,便以薛嵩為黨援。之前朔方,回紇,神策三軍多以洛陽,懷州,汴州等地為敵境為借口,沿路燒殺搶掠,百姓飽受殘暴,死亡數以萬計。抱玉,馬璘不甚悲愴,憤然罷兵而退。仆固不以為意,繼續進兵河北。得晗,殿英等也以保境安民為借口,退兵回了澤潞。崇堯,昱人兩個矢誓要徹底蕩平叛軍,追隨著仆固進入河北。

昱人密地向崇堯道:“那些叛將一見大勢已去,便紛紛投降,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名正言順的節度使。我等打這麼多年的仗,所為的不就是要徹底將他們滅了,還下太平麼?”崇堯道:“十二弟想做甚的?”昱人道:“史朝義已然是老鼠過街,勢孤計窮,不日就要授首。已不足為懼,所顧慮的正是這一幹降兵降將耳。”崇堯道:“十二弟要殺了他們麽?”昱人道:“正是這樣。仆固私自接納他們,想要引以外援,圖謀不軌,可見一斑。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崇堯躊躇道:“茲事體大。須謹慎行事則個。”

昱人道:“為下計,大丈夫做事生死早置之度外了。”崇堯道:“你有甚主意麽?”昱人道:“我聽李懷仙也要把所領幽、涿、營、平、薊、媯、檀、莫八州之地向仆固遞上降表,請降。在三日後會親赴仆固大營交呈降書。田承嗣,李寶臣,薛嵩三個也會來拜見仆固。那時候我們聯絡有識之士一舉將他們殺死在營中,豈不省事。”崇堯道:“朝廷為了苟安一時,竟然不惜將河北之地送給他們四個。待他們緩過勁來,依然故我,對抗朝廷。十二弟,所言極是,我跟你為了我朝百姓過上真正地好日子,把他們聚殲於此,豈不快哉。”昱人道:“隻要我們計劃周密,殺了他們。那時候仆固騎虎難下,隻好下令掃清河北。我們非但無事,還會落下鋤奸美名,流芳百世呢。”

崇堯道:“我也有這個念頭許久了。隻是十二弟,一旦事敗,你我性命可就搭進去了。你跟盈盈過了麼?”昱人喟然歎道:“我想好了,這一回不論結果,勢必連累到舜王坪。之前我修書一封,教人送去舜王坪交給十三弟了,教他速速遣散舜王坪兵馬男女,帶著盈盈,香怡南下在宋州等我們。一個月不回去,就別等我們了。”崇堯道:“此事切記要謹慎行事。”

當下昱人聯絡豪傑,約期誅殺四個叛將。那時朔方將渾瑊,澤潞李晟兩個多帶了心腹將兵前來聚會。渾瑊道:“仆固大營守衛與我極熟,他們多不滿仆固跟魚朝恩狼狽為奸,將河北教叛將瓜分,形成強藩。我密地裏向他們了門主這個主意,他們一定欣然答應助我們一臂。”昱人道:“何須他們出手,隻要支開他們,便事半功倍了。”渾瑊道:“這有何難。包在我身上了。”李晟道:“我帶來上百好手,殺起人來,又狠又快。休是他四個,便是四十個也不夠砍的。”昱人道;“我召集了我舜王坪一千將士,個個都不怕死。一旦失手,便分道揚鑣,回家種田去。”

渾瑊,李晟大笑:“昱人兄這手走為上,高明哩。”昱人道:“隻是有一件,得手之後。我們便要挾製仆固將河北四鎮餘孽,盡數殲滅。”渾瑊笑道:“那時候也由不得他了。四鎮主帥被殺,群龍無首,還不大亂起來。仆固為了保全自己身家性命,隻好將他們徹底鏟除了。”李晟道:“到時候把魚朝恩也要殺了,以絕後患。”昱人道:“這老賊禍國殃民,早就該死了。”渾瑊道:“我們且散了,待到李懷仙他們都到齊了,就動手。”當下約定好了,各自散訖。

不題,一幹人計較要誅殺四個叛將。至期懷仙果然輕裝簡從來到仆固營帳納土歸降,遞呈降書。李寶臣,田承嗣,薛嵩三個亦是帶了少數兵馬前來拜見仆固。仆固大喜接納,擺酒宴慶賀。渾瑊率部下數百人來到。那些守衛見了渾瑊,當下意會,自行悄悄離開。崇堯與昱人,李晟帶領一千多甲兵便要殺入軍營。渾瑊也將刀拔出,就要動手。

卻見得晗率領數百人馬疾馳而來,笑道:“門主,十二弟,李將軍是要進去吃杯熱酒麽?”崇堯,昱人怪異他何以去而複返。其時營寨內眾叛將心腹兵卒見舜王坪一幹甲士神色詭異的矗立在轅門外,喝叫起來:“誰的兵馬,來此作甚?”得晗拉他兩個走過一邊,道:“十二弟好不精細,那封書信虧得我截獲了。我再晚來一步,可不是釀成大禍。”李晟怒道:“李得晗,壞我計劃,我殺了你。”拔劍就要動手。得晗笑道:“我好意前來救你們一命,到要怪我多事。”崇堯教李晟息怒,道:“自家兄弟,莫要記恨。”仆固聽得外麵聒噪,大步走出帳外,叫道:“呂崇堯。這裏都是你的老朋友了,有道是不打不相識,進來見一見,吃杯酒。”

昱人低聲道:“你要出首告發我們麼?”得晗道:“做兄弟的怎麼能幹那樣勾當。我是來勸你們罷手的。仆固雖然沒有提防,可是動起手來,左近那麼多唐兵,賊兵,你們如何脫身,豈不是把性命都撂在這裏了。”崇堯道:“我們不能任由他們結黨營私,把大好河山教他們瓜分,成為他們割據的資本。會害死很多人的。”得晗道:“我不管。我不能看著你們送死。進去罷,跟大帥吃杯酒。”強拖硬拽著他兩個進入轅門。李晟見那大營周圍的護衛多奔回來,曉得渾瑊出於無奈,放棄了原定計劃。李晟也怏怏隨著進來。仆固見他們神色蹊蹺,道:“呂崇堯,白昱人帶著兵來這作甚?”昱人道:“追擊史朝義路過此間耳。”仆固遂坦然不疑。得晗笑道:“我兄弟們也來慶賀大帥兵不血刃平定河北,順道來吃杯酒。”仆固大喜,邀他們進帳賜座。

崇堯,昱人,李晟,也隻得作罷,同得晗一起權且坐下來吃酒。四個叛將多起身把盞敬他四個,備言往日各為其主,相互攻殺許多故事,真是津津樂道。席間,寶臣道:“虎生猶可近,人熟不堪親啊。”懷仙等附和歡笑。崇堯也隻是強作笑容罷了。酒過三巡,相談愈是投機。仆固道:“難得你們打了多年,能夠坐下來吃酒,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哩。”接著:“呂崇堯,白昱人接下來有甚打算?”崇堯道:“解甲歸田耳。”仆固好生失望,道:“你們跟著我,必當委以重任,高官厚祿不在話下,多考慮罷。”昱人道:“多謝元帥美意。我跟八哥都打的膩煩了,不想再打打殺殺。希望大帥能夠自此飛黃騰達,封侯封王,子孫富貴,福澤綿長。”仆固甚喜,樂陶陶地:“昱人兄真會講話。本帥賜你們每人三萬貫錢回家過日子去罷。”昱人歡喜道:“謝謝大帥厚賜。”

笑間,兩個人俯伏來到營帳,正是火拔,火涼乙父子,自稱死罪,情願將功折過,為仆固盡力。仆固蹙眉道:“敢情是史思明,史朝義賊父子最信任的火拔父子。本帥高興,既往不咎,你們起來罷。”朝恩道:“二位棄暗投明,極是好哩。應該加官進爵,賜錢嘉獎。”二人正要起來謝恩,卻聽得一個婦人哭的地動山搖,撲了進來。仆固嗔怒道:“誰家婦人這麼沒規矩,哭哭啼啼大煞風景,成心來掃我酒興。”朝恩蹙眉道;“誰放他進來啊,把這個婦人還不快拖出去。”左右便要動手。幾個衛兵進來回稟道:“屬下們見她哭的厲害,一時失察,就教她闖了進來。大人莫怪。”便將她要拖拽出去。崇堯一見竟然是趙婉晴,驚喜交集道:“婉晴姑娘,你沒死。你還活著呢。”婉晴哭訴道:“大門主救我,救我。我有大的冤情要向大帥稟報。”

崇堯便離席,稟報:“大帥,她是我舜王坪的趙婉晴,當年鬼子。”到這,看了李寶臣,薛嵩一眼,改口道:“當年舜王坪被李將軍跟薛將軍攻破。婉晴姑娘被火拔父子帶走範陽,一別多年,想不到她還在世。她有冤情,末將請求大帥允許她把話完,再行處置好麽?”仆固見她哭的悲切,有些疑惑,遂:“有話就。”婉晴恨的火拔父子眼中冒火,戟指著他們,厲聲道:“女子便是要告他父子。”火拔父子嚇的魂飛魄散,抬頭罵道:“你別含血噴人,大帥不會聽你胡攪蠻纏的。我們懇請大帥把她拉出去正法。”

仆固一聲大喝道:“你們住口,聽她把話完。如果不是太過不可饒恕的罪責,吾皇是有詔令的。隻除了史朝義不可饒恕外,其餘一幹從犯都可以赦免。你們怕甚,不許她完。”婉晴便出一段鮮為人知的秘密來,有分教隻叫陳年積冤浮出水麵,罪魁禍首甘心伏誅。

婉晴一頭哭泣,一頭道:“當年耿仁智,烏承恩父子設計要在範陽殺死史思明,便是他兩個洞察先機,出賣了烏承恩父子,害得他們被史思明亂棒打死,被殺了幾百心向唐廷的將士。”朝恩在旁聽的,氣的跳了起來,憤然道:“原來竟是你們這兩個搞的鬼。當年若非泄了機密,史思明早就被正以國法了,還作亂了這麼些年。先皇還為此授人以柄,弄得下不來台。簡直是罪該萬死,該萬死啊。”火拔父子聽得汗流浹背,連聲求免,叩頭不迭。寶臣,懷仙,承嗣,薛嵩也多:“這可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們懇請大帥殺此二賊,以謝地神靈。”

火拔父子便:“列位何不念同事一場,代為求情。卻要落井下石。”懷仙道:“你們也配。我們征戰沙場,流血流汗,你們到坐享其成。火涼乙的府邸勝似王侯府邸,豢養嬌妻美妾十數個,也該敗了。”李寶臣道:“火拔素無戰功,卻屢屢榮獲封賞,誰不懷怨。哪個將士偶犯過,不出好言,總是推波助瀾攛掇著教史思明殺了滿門才幹休,以此獲得信任。此等泯滅人性,喪心病狂的禽獸,留他何用。”火拔父子見眾將多懷憤慨,情知必死,氣都泄了。

仆固亦是憤然叫道:“我跟烏承恩父子頗有交情,你們害得他們慘死。理當償命。”火拔父子嚇的魂不附體了,見昱人在座,急忙趴到昱人跟前,求他為他們求情。昱人道:“自作孽不可活。當日我都已經饒過你們父子一回了,還來求我作甚?”仆固隨即教把他兩個拖出轅門外斬首,明正典刑,與死去的烈士抵命。當時火拔父子猛地挺身立起,叫道:“左右是一死,與你拚了。”便撲向仆固。仆固勃然變色道:“恁麽無理。”飛身躍起,早將兩人踹翻。

左右懷仙,寶臣,承嗣三個早跳出來,將他兩按翻,拳腳相加一頓亂打,直至吐血。崇堯,昱人不勝欷歔,將臉轉過,不忍目睹。得晗,李晟隻叫:“打死他,打死他。”兩個氣若遊絲,躺在血泊中,兀自罵道:“李寶臣,田承嗣,李懷仙你們三個又何嚐不是手上沾滿血腥。我父子便是死了,也要拉你們去墊背,教你們斷子絕孫。”三個聞言,臉色大變。仆固笑笑道:“這樣人生便有反骨,拖出去斬了。”衛士將他兩個血泊裏拖出轅門外,須臾斬首號令訖。

婉晴頓首拜謝不已。仆固命教起來,賜錢與她。婉晴不受,道:“女子之所以苟活到今日便是要親眼看到這兩個奸賊伏誅,此心願已了。也別無所求了。”又向崇堯,昱人道了萬福,走出營帳外,攫奪過衛士一口寶劍自刎而死。崇堯等驚得目瞪口呆,不勝欷歔。仆固慨歎道:“好一個烈女耳。”傳令教厚葬了她。

酒闌人散,四個叛將多辭別了仆固回去封地。仆固傳令眾兵務要盡快拿獲朝義,好早日班師還朝。崇堯,昱人感念薛嵩,寶臣謙恭,唯唯恐懼,尚盼他們果然改邪歸正,愛惜轄地百姓,遂把殺他四人的念頭放下了。出了轅門,見到火拔父子屍身。昱人感傷一場,念著他們是盈盈父兄,不忍教暴屍荒野喂了狼,教人把火拔父子屍身掩埋了,道:“這是我為你們唯一能做的事了。”

次日便引兵北上,追擊朝義,經州過府,降唐將官無不簞食壺漿以迎。備言朝義吃閉門羹,向範陽逃竄而去的事。崇堯,昱人聞知朝義身邊尚有三百番兵,情知一旦教他有了落腳處,還會卷土重來,當下快馬加鞭追趕。

朝義跑到範陽,懷仙據不開門,又教各地守將莫要救濟他們。朝義大罵懷仙忘恩負義,隻得引眾再往北行。正是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又驚又怕。饑腸轆轆,窮窘之極。駱悅道:“李懷仙,張忠誌他們都背叛的皇上,做了唐朝節度使。我們走投無路了啊。”朝義道:“想不到我會走到眾叛親離的境地。駱悅,你也走罷。”駱悅道:“臣不走。”莫南墮淚道:“真是國亂顯忠良啊。如果我們還能繞過範陽去關外,還能有生機。各路將領都是假意降唐,不是真歸降。我們待到朝廷跟他們鬧翻,然後在關外借助奚,和契丹起兵,東山再起,依然會有所作為。”朝義仿佛看到一線曙光,欣喜道:“先生所見極是。我們快走,莫教唐兵追上。”三個到此地步,大有同病相憐之感。

走到午後,聽的身後馬蹄聲急遽傳來,大呼道:“逆賊休走。”朝義回頭望見竟然是懷仙部將李抱忠引著崇堯,昱人兩個帶兵追到了,嚇的亡魂喪膽,叫道:“完了,完了。”駱悅道:“我攔阻他們,皇上快走。”莫南架著朝義慌不擇路的就跑,跌跌撞撞,好不狼狽。那兩三百蕃兵兵齜牙咧嘴,咆哮著舞動刀槍餓狼似的撲了過來。舜王坪兵馬瞋目張膽,仗刀動槍便殺。雙方好一場火並,但見那驍勇的若猛虎攢羊,怨氣騰騰,直殺得愁雲慘淡。

崇堯手持曠夫刀與駱悅廝殺三五回合,一刀將他劈翻,複一刀結果了性命。昱人道:“八哥,我們快追史朝義那廝。”扔下李抱忠與那些蕃兵。縱馬趕了一程,望見莫南拽著朝義飛奔。崇堯道:“休走。”莫南回頭一見是崇堯,昱人兩個,情知雙拳難敵四手,叫一聲:“皇上保重罷。恕我不能保護你了。”朝義涕泣道:“李先生也要舍棄朕麽?”莫南道:“我還不想這麼死了。我要活著為皇上報仇,以報答皇上知遇之恩。”當下展開輕身功夫望西逃竄而去。崇堯,昱人趕到跟前,目注著朝義。朝義望見李抱忠率兵前來,自知必死,大叫一聲:“不佑我啊。”拔出腰間長劍自刎而死。

昱人道:“跑了李莫南,貽害無窮。”崇堯向抱忠道:“煩勞你將史朝義屍身帶去交給仆固將軍。”抱忠道:“兩位快去追李莫南那廝。”兩個別過,乘馬急追,趕了一程,隻見山巒連綿,原野寥廓,實在不知往哪裏跑了。昱人跌足叫苦道:“壞了。這一去便是虎入深山,魚遊滄海,我們此生將永無寧日。”崇堯道:“隻怕他會給我朝帶來更大的災難呀。”兩個悶悶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