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堯,昱人兩個見了仆固,備言朝義自殺一事。仆固道:“抱忠已經過了。朝義已死,實乃我朝幸甚耳。”當下撥錢六萬貫給他兩個帶回。二人率領舜王坪兵馬南下,崇堯取道便要去相州接張雁。昱人道:“薛嵩今時不同往日耳。他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封疆大吏,滿門榮華富貴。你隻是區區澤州兵馬使,官俸幾何?便是去了,閨門深邃,他豈容你遽然進入內宅。”崇堯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暗暗自怨自艾:“張雁嫁給了薛嵩,怕不會有五花官誥命之封。一品大員夫人何等榮耀,哪裏會看得上我。”忍氣含羞打消了去相州的念想。昱人隻教精細人暗暗打聽相州張雁動向,心下謀劃著如何教崇堯與張雁成就美好姻緣。不在話下。
當下兩個拖著錢回到舜王坪。崇堯便把抱玉召來,備言辭職還鄉的事。抱玉道:“我正要為你舜王坪一幹將士邀功請賞,封官進爵,奈何要急流勇退,去做個鄉野民。”崇堯道:“朝廷腐朽,奸佞當權,我看了這麼多年,早已是心灰意冷。何況當初起兵之初,抱著的原本就是待戰事結束,然後解甲歸田的念頭。將軍讓我去了罷。”抱玉道:“十二爺,你也是這個意思麼?”昱人笑道:“我是不想走,可是我家娘子要我回去跟她完婚。我隻好聽她的了。”抱玉唏噓一回,道:“兩位大才,美玉埋沒於泥沼,朝廷的損失啊。”見他們此意堅決,曉得無可挽留,便申報朝廷,給錢放還了。時隔多日,朝廷旨意下來,準了奏請,各賜舜王坪將士賞錢不等。
崇堯便打點遣散舜王坪男女各歸家鄉,將舜王坪曆年積蓄搬將出來,都厚賜錢財,以為回去置辦田地,養命之資。舜王坪老弱婦孺莫不啼哭,不忍分別。崇堯道:“下無不散筵席,這裏畢竟不是你們的故土。我也要離開了,都回家鄉去過日子罷。”昱人,簡良,盈盈,香怡,馬伯三單芊夫婦都主持分散財物,忙的不可開交。舜王坪男女別的時候,多來叩謝崇堯當年活命大恩。崇堯看著他們陸陸續續的分道去了,悲傷不已。忙了三日,舜王坪一應男女兵卒都下山自謀生路去了。得晗隻冗務纏身,竟也不來送行。太清,中流,石柱也是巧言推脫。崇堯,昱人頗有一種兄弟緣分已盡,樹倒猢猻散的感覺,也不見怪。
昱人有一幫兄弟:“我們離開了舜王坪也是無家可歸,便跟著十二爺南下了。十二爺可莫嫌棄我們帶張口跟你去吃飯。”昱人見他們十幾個人,多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點頭道:“好兄弟,我們一起走,回我老家。”那十幾個人欣喜若狂的拜謝了。崇堯看著空蕩蕩的山寨與昱人,簡良各處走了一圈,來到戰死將士的墳塋場。隻見芳草萋萋,鳥雀吟哦,好不叫人心酸,有種莫名的惆悵。
崇堯將酒一一澆奠了,抹淚道:“兄弟們,我要走了。下回來看你們的時候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你們別怪我。”昱人悲泣道:“兄弟們,這場仗打贏了。可是你們沒有看到今的勝利,我好難過。沒能跟你們一起回去。”著,聲淚俱下,悲慟之極。簡良跪在一旁,道:“三哥,四哥,我會找到你們的妻子,兒女,會想辦法照顧他們一生。哎,這是我唯一能給哥哥們做的事了,還有十一哥,我們來世還做兄弟。”一行人起身下山,乘坐了車馬,帶了十數車的錢物,便要南下。
一個兵卒來到:“可是十二爺,白相公?”昱人勒馬道:“是我。”兵卒道:“我家縣尉大人有請白相公入城歇馬。”昱人笑道:“是趙城縣尉馬燧,馬大人罷。”兵卒道:“正是家主。”昱人笑道:“八哥,馬縣尉與我交好,可往一敘。”崇堯道:“即是馬縣尉有請,暫緩行程罷。”一行人徑直來到趙城。那馬燧率領一幹僚屬前來接待,道:“聽兩位將軍納印解甲,要回故裏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了。”昱人道:“戰事結束,我等該回家去看看了。”馬燧歎息道:“兩位好武藝,就這麼去了,實在可惜了一身本事。”昱人幽幽一歎道:“叛將都做了朝廷的節度使,我等打了這麼多年仗,朝廷卻不予褒揚賞賜。奸佞弄權,我等哪有出頭之日耶。”馬燧一笑道:“昱人兄,莫發牢騷,且進府一敘則個。”
崇堯,昱人率眾入城,來到馬燧私宅下馬。馬燧教人把車輛馬匹多牽去後槽喂養。一眾到客堂上分賓主坐了。馬遂教人備了夜飯,安頓盈盈,香怡等人下塌處。領著他們徑自去了。馬燧道:“你們走了倒是一身輕鬆了,我這個縣尉一個不慎,也是性命不保啊。”昱人忙問:“此話怎講?”馬隧道:“仆固奉命護送回紇兵歸國。那回紇兵何等的凶殘肆虐,沿路殺人越貨不,哪個官衙不給他們賞賜饋送,就要殺進城去。眼下回紇兵就要來到趙城,我人微言輕,不忍百姓遭殃,故而不揣冒昧,請來兩位支個招,救我緩急。”崇堯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趙城百姓計。十二弟也該想個主意才好。”昱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有了。”馬燧興奮的問:“何計可以教回紇兵知難而退?快快來。”昱人笑道;“以殺止殺,以暴製暴。”馬燧蹙眉道:“教我跟回紇兵廝殺麽?我一個趙城縣尉哪有兵力與他對抗,昱人兄莫取笑了。”
昱人道:“誰叫你與他兵戎相見了。”馬隧道:“那到底是何意?”昱人道:“你去死囚牢裏提出十數個死囚犯,隻叫他將功折過,死後善待他的家人。他們豈敢不從。到時候縣尉大人就這麼這麼。”如此這般的將計謀給馬燧。馬燧一聽拍手笑道:“真有你的。昱人兄不愧是足智多謀的豪傑,這等花招都想得出來,難怪所戰多捷。”當下依著昱人吩咐,死囚牢裏提出數十個囚犯來,如此這般的了,那些囚犯自知死罪,還能為國盡力,惠及家人,哪有不肯的。馬燧將他們多扮作了官府兵差,隻待回紇兵來行事。未兩日果然一隊回紇兵路過趙城,手指叫道:“我們進城去索要些錢財。”多簇擁著來到趙城。馬燧得報,教那扮作官差的死囚犯列隊來迎。回紇兵舞刀弄槍,厲聲叫道:“快拿出一萬貫錢來,否則便血洗趙城。”馬燧便教那官差多去搬錢,少時都回來,叫道:“趙城百姓一貧如洗,哪裏有錢支應。”
馬燧聲色俱厲的道:“沒有錢,哄我呢。兵爺在此等著哩,取不來錢,別想活命。”回紇兵見馬燧真個是要給他們錢,隻是奈何沒有。馬燧霍地拔出一口刀,叫道:“違我命令,該殺。”一刀剁翻了一個死囚。回紇兵見那殺起人來,倒吃一驚:“啊呀,這個官爺還真舍得殺。”馬燧教另幾個去搜刮錢財,多畏畏縮縮不敢前去。馬燧揮刀又連殺兩個,唬的回紇兵魂不附體,尋思:“哪裏見識過這等殺人魔王,連屬下都殺。”嚇的揮手道:“我們不要錢了,官爺息怒,莫殺人了。”仿佛見了鬼,大呼叫撒腿跑了。
昱人閃在一邊,掩著嘴笑:“回紇兵再凶蠻霸道,也是個有血肉的人。隻會欺淩弱,見了更厲害的就丟了魂了。”崇堯見此,深有同感:“都是皇帝不信任將帥,卻重用奸佞,依靠他們嫉妒陷害忠良,招引回紇兵欺辱我朝。我朝上下一心,稍微振作,回紇兵哪敢便到肆無忌憚的地步。”馬燧見嚇跑了回紇兵,失聲大笑起來。昱人笑道:“恭喜縣尉大人保全了趙城黎民。”馬燧道:“這還多仗昱人兄出的好主意呢。以後回紇兵再也不敢來我趙城撒野了。”遂留下昱人,崇堯住,暢談用兵之術,演講武藝。
不日,李晟來到趙城,道:“回紇兵你殺了官差,可有此事?”馬燧笑道:“殺幾個官差,有甚大事。將軍是來興師問罪麼?”李晟倏地拔劍,厲聲道:“不敢殺回紇兵,反倒拿屬下開刀。我殺了你。”馬燧見他嗔目,當下叫道:“想打架麽?”亦是拔出腰間長劍,嗔目相向。昱人聞李晟前來,便來相見了,又見他兩個劍拔弩張的樣子,詫異道:“為甚起?”李晟道:“馬燧殺了官差,其罪當誅。”昱人笑道:“錯了,錯了。”將死囚扮作官差,嚇唬回紇兵的事了一遍。李晟收劍道:“既是如此,罷了。”馬燧叫道:“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拔劍,明曉得是錯了,還不賠禮。是欺我官職低微麽?”李晟道:“你待怎的?想打架,本將奉陪到底。”馬燧怒道:“怕你麽?”
昱人,崇堯做好做歉,叵耐兩人你要他道歉,他偏不賠禮,互不相讓。李晟仗著官大,叫道:“要我道歉,隻除非打贏了我。”馬燧道:“打就打,教你曉得莫仗勢欺人。”兩個扭作一團,直到井裏。崇堯苦叫:“莫傷了和氣。”兩個各拔腰間長劍,你來我往,打得好不驚心動魄。崇堯道:“兩位都是國之棟梁,奈何鬥這閑氣。”李晟身手了得,馬燧也是武藝精湛,正是棋逢對手,打了五十餘回合兀自不分勝敗。昱人看的入港,連聲喝彩。崇堯蹙眉,想道:“久戰下去,必有一傷。”一念及此,縱身跳下,曠夫刀出鞘,厲芒閃爍之間已是將他兩人的劍蕩開。馬燧叫道:“幹甚,還沒打得他服輸。”
崇堯見他還要撲上去廝殺,忙抱住了,叫道:“些須事,恁麽大動肝火,惹人笑話。”李晟叫道:“放開他,叫他來嚐嚐我的劍鋒利也不利。”馬燧嚷叫:“門主,放開。教我打這廝。”崇堯隻是不鬆手。昱人拉過李晟一邊道:“你不道歉,難道想鬧出人命。快走快走。”李晟一頭走,一頭:“不跟你一般見識。”徑自去了。崇堯鬆了口氣,氣道:“有力氣去上陣殺敵,窩裏鬥也不嫌丟人。”馬燧道:“早晚教他認賬。向我賠禮才肯幹休。”昱人道:“且吃杯酒,消消氣。”一幹人擺了酒肉,豪飲到深夜方散。次日,崇堯,昱人向馬燧辭行。馬燧送他們出城來。
崇堯,昱人等人才走了一程。隻聽得一人縱馬疾馳而來喚道:“禍事了,禍事了。”崇堯策馬回身,問道:“甚麽禍事?”那人一見是他們,叫道:“朝廷指令,要李將軍擒拿兩位哩。兩位快快離開此地。皇帝下旨要各地守將捉拿兩位爺到長安哩。”崇堯聽言,驚得半晌作聲不得。昱人道:“可知是誰人所告,告的什麼?”那人道:“隻是甚麼呂門主私自教人截殺回紇兵的事,還有十二爺跟火拔父子有撇不清的關係。都是要命的事。還有。”昱人厲聲道:“還有什麼,快。”那人:“劉展造反是舜王坪在給他撐腰。聖上大怒,要把舜王坪所有兄弟都殺了呢。”盈盈一聽昱人所犯罪責,竟然是因為父兄的事,好不驚駭。
昱人萬萬沒料到皇帝會過河拆橋,算這些舊賬,氣的大罵道:“狗皇帝,你放著回紇兵那麼殺害百姓不管,奸臣誤國都聽之任之,卻要追本逐末,殺我們為你保江山的功臣。”一氣之下,脫口道:“八哥,我們回舜王坪,重新豎起大旗與朝廷掙個雌雄。”崇堯吃驚道:“十二弟,你瘋了?”昱人道:“我沒有。是這個世道瘋了。朝廷降罪,你我孑然一身,還能逃到哪裏去?不如造反。殿英早有此意,是我不肯,而今隻好走這一條路了。”崇堯道:“不行。百姓剛剛要慶賀打完了仗,安享太平日子,你又要挑起戰端,害的生靈塗炭麼?這跟叛軍有什麼區別?我們想想辦法,或許還能逃出生。”那人催促道:“兩位快遠離此地罷,再晚就來不及了。李將軍也保不得你們了。”
正在這觝羊觸藩,進退失據的當口。一騎快馬自南而來,昱人見是報信的軍卒,忙問:“有甚緊急事件?”回稟道:“稟報十二爺,有李光弼消息。”昱人驚喜交集的:“他在哪裏?”那人道:“接到了相衛節度使薛嵩的請帖,打點前往相州赴喜宴呢。”昱人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我們跟李將軍一道前行,看他誰敢動手拿我們。我們順便去鄴郡攪鬧了薛嵩的婚宴。”崇堯道:“十二弟都火燒眉毛了,亂什麼?”昱人道:“薛嵩大婚,遍請各地將官。正是要在他的婚宴上八哥才能遇上張雁,你們再續前緣,可知好麼。”崇堯隻道他在笑,也不放在心上,想道:“為今之計也隻好跟在李將軍左右,才能安全。走一步算一步罷。”便南下洛陽。一行人匆匆南下,渡過黃河來到洛陽。
正見鳴鑼開道,光弼威風八麵,前呼後擁前去赴宴。左右來報昱人求見。光弼急忙接見,道:“昱人兄,朝廷正下了通緝令,要擒拿你舜王坪一幹將領赴長安治罪,你不跑卻來見我,何意?”昱人道:“普之下,我不來找將軍庇護,還有誰敢救我脫身虎口。”光弼甚是激動,握住他的手,笑道:“好兄弟,難得你還信任我。那好,跟我結伴去赴宴,倒要看看誰敢問我要人?”昱人笑道:“多感,多感。”崇堯遂與光弼同行來到鄴郡。
那時相州薛嵩府邸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昱人,崇堯便再光弼的庇蔭下投宿客棧,諸路將官雖知朝廷旨意,可是都熟視無睹,矢口不提為朝廷拿人的事,隻當做是一紙空文罷了。原來各地將官多敬重舜王坪忠臣義士,又曉得是奸佞嫉賢妒能,從中挑撥是非。皇帝想以此樹威於各地將帥,可是將官們早已對朝廷心生怨憤,哪個還把它當做一回事。正是想以此樹威,恰恰相反,更是使得朝廷威信盡失,大失人望。崇堯,昱人一時驚慌,不曉得朝廷賄賂公行,各鎮擁兵不朝,目無王法,已經是不能令行禁止,帝國版圖支離破碎,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那鎮西節度使馬璘在街道上遇見昱人在客棧樓台上,向他笑道:“十二爺,好自在耶。下官且去赴宴,改日來登門造訪。”長孫蝶乘著馬,注著昱人隻是抿著嘴笑。昱人愈是膽大,道:“哼,還皇帝的旨意呢。”那客棧老板見昱人,崇堯多帶著十數車錢財貨物,當作是高官,把他兩個著實好生看待。安頓在精致的房舍,一日三餐多來問安。昱人打聽得明日便是婚期,記在心裏,打點著教崇堯去鬧一場,賺了新娘回來,好殺殺那些叛將威風,也消得一口惡氣。當晚,崇堯聽得不遠處薛嵩府邸鼓樂喧,人聲鼎沸,好不興頭。暗自落淚傷感,想道:“張雁所嫁得人,大哥祝福你了。”
至次日,臨近晌午時分,昱人計較的吉時將近,徑自來找崇堯。崇堯見了,道:“作甚?要走麼?”昱人道:“走,你一個人走,虧你的出口來,也不羞臊。”崇堯沒好氣的:“難道要我去錦上添花,為他兩賀喜麽?”昱人道:“拜帖我都給你準備好了,還有賀禮。你不去,難道要我去?”崇堯隻是不則聲。昱人急了:“就要走了,難道就不去送別?你就那麼認定張雁喜歡薛嵩,心裏沒有你了麼?”崇堯道:“難道不是,她這幾年都跟薛嵩在一起,朝夕相處,好不快活,豈會念著我。他們都要入洞房了啊。”
昱人見他舍不的這張臉皮,罵了一句:“死要麵子活受罪。”情急之下,強拖著他就走,一頭:“見她一麵就好,不需要你多什麼的,有這麼難麼?何況我們捫心自問沒有犯罪,皇帝下旨意捉拿我們,正是要去見見那些將官,好教他道我們光明磊落,再不敢為難。”崇堯也著實不忍就這麼罷手,想道:“見她一麵,也算做了了斷罷。”兩個直至薛嵩府邸。隻見那門內張燈結彩,鼓樂齊鳴,人流擁擠,歡笑聲一浪高過一浪,熱鬧非凡。崇堯自慚形穢,便有退縮之意,昱人一把拉住了,道:“來也來了,進去則個。你也是個堂堂七尺男兒,沙場上都沒有見你這樣退縮過,這是怎麼了?有我在,怕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