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見他兩來的蹊蹺,叫道:“這是我們薛老爺大婚的日子,閑雜人等早些回避。”昱人道:“我有拜帖哩。”便將拜帖呈上。那兩個人看了一眼,倒顯出怪異的神色。原來他們早被薛直囑咐過,任何人可以出進,隻有舜王坪呂崇堯,白昱人不準放他進門。這兩個當下見了拜帖上名字是白昱人,呂崇堯,豈能放他進門,隻是揎拳裸臂道:“快走快走,免得討打。”喚出一幹壯士來就要驅逐他兩個。昱人見要打,正是投懷,叫道:“我好好來赴宴,薛家人卻要打人。還講理麽?”假意要進去,伸拳出腿將他幾個都撂倒了,拽著崇堯就衝了進去。
那時薛嵩正在跟張雁拜堂,仆固,朝恩,光弼,馬璘,抱玉,伯玉,以及一幹降將承嗣,寶臣,懷仙等將官都在觀禮。昱人大喝道:“薛嵩這個渾子大喜日子也不邀請老朋友來吃杯喜酒耶。忒不仗義了。”拽著崇堯,分開人群闖入大堂上來。薛直,薛光,薛矓等薛家人多來嗬斥,教把他們架出去。張雁穿著鳳冠霞帔,鮮紅豔麗的喜服正在拜堂,卻聽得昱人聲音,猛地回頭,隔著紗巾瞧見了昱人身旁的崇堯,禁不住無比興奮的心情,熱淚盈眶,脫口道:“是大哥,大哥還活著。”薛嵩見她神情異樣,那股醋意直從腳跟上冒到了頭頂。崇堯嘴唇顫動,千言萬語,卻是難以啟齒,雙眼含淚,便要轉身離開。
張雁此時頓時明白薛嵩一直是在騙她,哪裏還肯拜堂,當下含羞忍氣飛足跑回後麵廂房去了。薛嵩好生羞慚,驚呼一聲,跟著追了過去。在場眾人多不明所以,目注著這一對新人何以跑了。多叫了起來:“做什麼怪?”朝恩厲聲道:“呂崇堯好大的膽子,朝廷通緝的要犯,也跑到這裏來撒野。”抱玉,馬璘隻是笑,想道:“人色膽包,一些不假。”仆固也有拿人之意,可是薛嵩婚禮,如何能下手拿人,想著往日情分,隻索作罷了。
崇堯兀自錯愕,茫茫然的。昱人便推了崇堯一把,罵道:“快去看看。”崇堯疾步來到後麵廂房,聽得房裏張雁哭鬧道:“薛嵩,你是個騙子。你大哥死了,為什麼他還活生生的。”薛嵩低聲下氣地:“是我喜歡你,所以欺騙了你。今日是我們的大婚日子,你能不能與我拜完堂。外麵可有很多人等著呢。”張雁抹著淚,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跟你拜了。我謝謝你的情意了,放我走罷。”薛嵩如墮冰窖,失聲道:“你就那麼在乎他,他可是朝廷通緝的重犯。你跟著他過不上一好日子,就要跟他承受牢獄之災。”
張雁啜泣道:“我跟他早已拜過堂了,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當年若不是你破壞了我們的婚禮,我跟他早就在一起了。就當今日是你還他的好了。”罷起身,徑自開門走了出來。崇堯聽得他們的話,甚是激動,早已是眼淚紛紛了。兩個打個照麵,四目相視,一腔的話都咽在了肚裏,滿臉流淚,緊緊擁抱在一起。昱人跑了過來,見他兩不則一言,摟抱著哭泣,叫道:“什麼時候了還卿卿我我,回去可好。”崇堯,張雁互望一眼,心意相通,相拉著手雙雙跑向後門。昱人也趕緊跑了出去。薛堅情知蹊蹺,攜了弓箭來,見他們竟跑了,焦急地:“叔父,嬸娘跟人跑了。”張弓搭箭瞄著崇堯後心,就要射死崇堯。
薛嵩忙把他拉住,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放他去罷。早知會有這麼一,好妹子害得我好。”罷,早難過的垂下淚來。紅線道:“大哥明知早晚留不住她,這又是何苦來著。大婚日子新娘沒了,還不是弄得身敗名裂。”薛嵩道:“誰沒有新娘。”紅線詫異道:“你能追回她來?”薛嵩回頭笑道:“你不是在麼?紅線,你就是我的新娘。”紅線忙:“不不,不成。”薛嵩徑自拽著她的手,回到新房,將另一身鳳冠霞帔大婚喜服給她穿上了,道:“很多人不知道新娘是誰,這不就是我的新娘麽。”紅線嬌羞無限地:“大哥不會是要把我當做張雁罷?”薛嵩笑道;“豈敢。大哥要用餘生答謝你的情意,你肯給大哥這個機會麼?”紅線注著他真摯的眼神,喜極而泣道:“肯,肯。”
薛嵩給她蓋好蓋頭,拽著她的纖手走回喜堂,跟紅線拜了堂。一璧廂全場歡呼起來,吃酒慶賀。隻有薛直,薛矓,薛光等幾個素來曉得紅線舉止,知道已經調了包,也著實暗自為薛嵩明智之舉高興,想道:“紅線愛他多年,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卻崇堯攜著張雁跑回客棧,來到崇堯客房。崇堯目注著她紅豔豔的喜服,嬌美的容顏,激動喜悅的淚水,還以為是在做夢,半晌無言。張雁抹去淚水,破涕為笑道:“隻顧看,句話呀。”崇堯懷著無比愧疚地心情,誠摯地道:“張雁,大哥錯了,你能原諒大哥麼?”張雁喜悅的點頭,道:“大哥,你還活著,我好高興。”崇堯道:“薛嵩沒有欺負你罷。”張雁搖頭,激動喜悅的淚水又想掉出來。崇堯道:“張雁,我愛你。”張雁道:“我也是。”著摟住了崇堯脖項。崇堯聞著她身上散發著的馥鬱幽香,將她緊緊摟抱。兩情歡悅,恩愛無比的接唇,翻倒在床榻上。
昱人初始聽得房中話,後來兩人興如火發寬衣解帶,便翻雲覆雨,顛鸞倒鳳幹了起來。分明是久旱逢甘霖,幹柴遇烈火,哪裏還有些羞恥顧忌。昱人急忙閃開,笑:“這才沒幾句話呢,恁麽喉急。”哼著曲,自顧來到樓下相邀簡良吃酒。盈盈抱著孩子過來問道:“他們話哩。”昱人哂笑:“早幹了好事了,哪恁多話要。”盈盈亦是開心,道:“相公,謝謝你。”昱人道:“謝我什麼?”盈盈道:“是你攛掇崇堯哥哥前去薛嵩婚宴,促成他們好事的。”昱人一笑道:“他是我師兄,我能不幫他麼?憑什麼教那個薛嵩快活,還不氣死我師兄了。何況我也不想他打你的主意呀。”盈盈氣道:“好取笑麽。”昱人見她嗔怒了,忙:“笑,笑。”此時香怡領著兩個孩子也走了來,見他兩坐著笑,在對麵坐了,感慨良多的道:“張姐姐跟門主好好一對,卻陰差陽錯,分別了幾年。直到今日才得成就。真是好事多磨。”
話間,長孫蝶笑吟吟的走入店裏來,領著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道:“這個姑娘張雁是她姐姐。我就送來這裏了。”那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張鶯。昱人等都把眼來望,見是個眉眼俊秀,身段娉婷的姑娘。張鶯:“我叫鶯兒,跟姐姐同姓。我姐姐可在這裏麼?”昱人笑道:“在哩。”盈盈便教她來身邊坐了,問長問短她怎樣跟張雁認作姐妹的。張鶯口齒伶俐,將前後始末一五一十的了一遍。盈盈道:“原來是個苦命的孩子。”長孫蝶道:“我送人到這裏了,該回去了。”昱人道:“有勞了。”長孫蝶笑道:“十二爺見外了。哦,我家相公了,十二爺不要太過擔心。各地將官不會為難你們,大可以安心回家。”昱人道:“多謝馬將軍跟馬夫人掛念了。”
至晚,張鶯要去喚姐姐吃晚飯。盈盈問昱人,:“要不要去喚他們下來吃晚飯。”昱人笑道:“兩個纏綿的緊呢,喚他作甚?餓了自會下來吃飯,莫攪了他們恩愛。”又教張鶯莫去,笑道:“你姐姐跟你姐夫聊呢。”張鶯道:“甚麽那麼久。”盈盈笑道:“鶯兒聽話。吃了飯睡覺去。”張鶯一向溫順,見他們沒有惡意,也就聽他們話了。昱人嬉笑道:“八哥他而今是無官一身輕,哪裏還有甚緊急事能拆散他們。”著囑咐店家莫去樓上打擾。店家心領神會,笑笑自去了。
眾人吃了晚飯,自去睡覺。香怡住在隔壁,聽得他們時而笑笑,時而唧唧噥噥著悄悄話,時而又婉轉嬌啼,床棱搖嘎恩愛歡愉的舞弄起來。耳聽著隔壁那蕩氣回腸,顫人心弦的動靜,想想亦踔身死已逾四年,那段短暫的歡愛宛如隔世,長籲短歎了一回。轉臉望著酣睡的兒子跟其若的女兒,睡得那麼香甜,心中油然升起活下去的趣味來,臉上泛起了淺淺的微笑。次早,崇堯與張雁兩個方才相拉著手方才下樓來見眾人。張雁雙頰紅暈盈盈欲滴,宛然像是脫胎換骨似的,神采飛揚。兩個眉來眼去,充滿了柔情蜜意,極是綢繆。
張鶯見著張雁,踱上前去道:“姐姐,這是姐夫麼?”張雁笑道:“快來見過你姐夫。”張鶯向崇堯道了萬福,喚了一聲:“姐夫好。姐姐時常起你來呢。”崇堯聽了,不出的愉快。昱人冷笑道:“這一日夜也快活的好。”張雁笑道:“十二弟,為你家妹子吃醋哩。”昱人一呆,心道:“已為人婦了,還這麼舌尖上不饒人。”當下笑道:“祝賀你們了。我是提醒八哥莫要忘了舊人。”崇堯笑笑,倒有些難得的靦腆之色。張雁笑道:“我要多謝十二弟促成我們。還有你跟相公力殺山翁,為我報了大仇。在此一並致謝。”昱人笑道:“八哥倒是什麼都給你了。”張雁含情脈脈地目注著崇堯,:“我以為我跟相公的姻緣隻有種在來世了,不想還能今生圓滿。十二弟是我跟相公的恩人呢。”昱人道:“吃飯罷,還不餓,隻顧恩情什麼的。往後可有你們的日子。”張雁與崇堯並肩坐過來吃飯。一桌人杯來盞往,笑笑,好不快樂。張鶯喜悅地:“呀,姐姐,我可是幾年都沒有見姐姐像今笑得這麼開心了。姐夫待你真好。”張雁笑道:“鶯兒貧嘴。吃飯。”
一幹人吃了午飯罷。張雁起香怡與亦踔生子跟琴心托孤自殺的事,道:“相公都跟我了。三哥的死我也很是悲痛。”甚是憐愛亦踔的兒子跟其若的女兒。昱人道:“馬夫人來過了,各地將官不會為難我們。我們大可以安心回家,無須顧慮了。”崇堯感傷道:“想不到朝廷經過這麼一場浩劫之後,各地官將都把朝廷政令當作無物了。”昱人叫道:“回紇人還在殺人放火哩。他朝廷管不了回紇人,拿我們來樹威,試問下人那個不寒心?普之下竟沒有一個敢仗義直言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見了回紇兵殺人,敢上前製止的,都司空見慣了。”
張雁道:“朝廷腐朽已非一日。若非先皇帝李隆基沒有做到慎始敬終,晚年昏聵,倦怠政事,弦歌不輟,一味貪圖享樂,致使奸佞當權。使得滿朝上下優汰劣勝,大量人才流失。從而引狼入室招致狼煙起於範陽,也不會弄到現在不可收拾的局麵。”昱人見她一言中的,甚是敬服其才智,感慨道:“大唐盛世一去不複返了。”
崇堯道:“別這些了,我們該起身了。”簡良道:“正是。莫要節外生枝,走不了了。眼下我們拖家帶口,可不比往日了。”張雁道:“相公,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崇堯道:“你我是夫妻了,還有甚話不能麼?”張雁道:“我想去跟薛大哥告別。”昱人驚訝道:“又去作甚,消遣他麼?”張雁笑道:“薛大哥待我不薄,而我辜負了他一番情意,當眾逃婚。總覺虧欠了他的,好歹相識一場,這一別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相見。”崇堯道:“薛嵩多年拘禁娘子在他府上,卻一直沒有恃強玷汙娘子。就衝這份情誼,也該去告別。我陪娘子一起去。”張雁道:“多謝相公體諒妾身。”兩個便結伴了去薛家。
昱人嘀咕道:“莫要又惹出禍事,我也須去助陣。”遂教簡良看好行李家,吩咐那十數個兄弟道:“走啊,都去給我八哥充門麵,莫教人家欺負了。”那十數個兄弟提刀弄劍,揎拳裸臂叫嚷道:“此言極是。薛嵩若敢亂來,打他娘的。”風風火火隨著昱人,尾隨過去。
崇堯相攜張雁來到薛家門前,見那賓客大多走了,還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出入。門上一見是崇堯與張雁,慌亂的進去通稟主子。薛嵩聞報,急急與紅線跑了出來。紅線穿著喜服,一見張雁,便笑道:“姐姐把姑爺都帶回來了,是要回門麼。”薛嵩狠狠瞥了紅線一眼,向張雁和顏道:“姑娘有甚事麽?”張雁道:“我要跟著相公走了,為了表示歉意,來向大哥告別。”薛嵩聽得心裏酸酸的,道:“走罷。妹妹嫁的如意郎君,大哥也為你高興。”張雁淚水盈睫,道:“大哥,我跟你從相識。妹子辜負了你,無以為報,唯有祝願大哥能平平安安的,子孫顯貴罷。”薛嵩墮淚道:“謝謝你。”向崇堯道:“你搶走了她,害的我好苦。你要好好善待我妹子。我把她托付給你了。”罷,將臉轉側,竟想要掉淚。崇堯甚是感動,道:“不勞牽掛。他是我娘子,我會愛她疼她一輩子。”
崇堯當下辭別了,攜著張雁便要走。薛嵩急忙:“且慢。”匆匆回去,少時教人抬出來三口箱籠。張雁道:“大哥,這是什麼?”薛嵩道:“往日我送你的錦緞香菱,裁製成的衣裳。另外是大哥給妹子的嫁妝彩禮。我怕你跟他受苦,帶去了好過日子。”張雁著實感動,稱謝道:“大哥好意,妹子收下了。”
其時仆固,朝恩,光弼三個尚未離開,聽了這件事,從裏麵跟了出來。朝恩叫道:“好你個薛嵩竟然不為朝廷捉拿罪犯,還跟他兩相往來,是何道理?”便要喝令部下拿人。薛嵩一聲大喝道:“我跟張雁是兄妹,魚大人就要在我門口拿我妹夫麽?忒不把我薛嵩放在眼裏了。”朝恩部下便不敢動手,此時昱人領著一幫兄弟趕來,叫道:“誰在此撒野,要拿我們門主。我們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難道怕打殺。”朝恩見他們個個如狼似虎,好不凶神惡煞的,到嚇的縮在一邊去了。又想薛嵩愛屋及烏,袒護崇堯,眼下四鎮剛剛投唐,尚同氣連枝,觀望朝廷態度。一個不慎便會又發作起來,也是吃罪不起,為息事寧人,也給薛嵩麵子,隻索作罷了。
光弼眨眼示意崇堯,昱人快快離開此地。朝恩尚把眼注著仆固,盼著他動手。仆固正在兩難。遲疑之際,十數騎快馬急匆匆而來,叫道:“咦,教我們好找,可不都在這哩。”那來者卻是朝廷的傳達旨意的使節,一見他們幾個,到嚇的呆住了。在這裏的一個是前任大帥,一個是現任大帥,一個是朝廷監軍,一個是降唐叛將,還有一個竟是朝廷通緝要犯,可不像是在搞什麼軍事聯盟,或是戰後將帥碰頭會議什麼的。又像是他們一夥人為崇堯送別了出來的陣勢。眾人也覺尷尬,不知他們所傳達的是甚麽旨意。朝恩急了,當先了聲:“皇上有甚旨意,倒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