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將星隕落(3 / 3)

莫南大駭,急忙轉身出劍,那時驚魂出竅,已感覺到死期到來。方才轉身,注視到崇堯一張殺氣騰騰的臉,隻見刀光照目,恍然不知置身何處。吃驚未已,已是被一刀斬去右手。莫南左手抱著右手斷腕處,慘叫一聲:“呂崇堯,你為甚不殺我?”崇堯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娘子要親手為父報仇。”

張雁執劍,憤然道:“李莫南,毒害我爹跟叔叔,害他們慘死。你也有今日。”莫南慘痛的汗如雨下,道:“動手罷,別羅唕了。”閉目待死。張雁挾怨,手起一劍戳入莫南胸膛。莫南登時斃命,撲倒在地。張雁既殺莫南,激動莫名,雙臂抱住崇堯。崇堯也抱住她,安慰道:“你爹在有靈,看到仇人伏誅,也該含笑九泉了。”張雁泣不成聲道:“謝謝相公。”一顆心早已化作了一腔滿滿的柔情。昱人感同身受,抹著淚想道:“兄弟們,李莫南死了。你們看到了罷。”張鶯道:“恭喜姐姐,報了大仇。”

那兩個少年道:“多謝呂門主替我師門清理門戶。”崇堯放開張雁,問道:“他是你們的師兄。”二人道:“是。”昱人便向崇堯了雲臨死遺言等事。崇堯道:“兩位難得深明大義,就帶令師兄屍身去好好安葬了罷。”崇堯問:“請教兩位尊姓大名?”兩個答:“嶽躋英,苗信義。”嶽躋英遂將負在背上的物事取下,道:“這是家師死的時候教我們交給兩位師兄的,他以此表示誠意,化解兩家恩怨。”昱人跑來接過去,道:“倒要看看是什麼寶物,拿來做誠意?”打開來一看,不覺雙眼一亮,欣喜的叫道:“怨女劍!”崇堯笑道:“十二弟夢寐以求的寶劍,終於到手了。”昱人雙手捧著把玩,真是愛不釋手,連聲道:“你們的誠意我哥兩看到了。”

崇堯好笑,回想當年便是在這洛陽城外,昱人為貪圖這件稀世珍寶,招災引禍與莫南一行人大打出手的情景。八年後的今日,還是在這裏,得到此劍,豈非是冥冥之中似有意在裏邊。大雪愈下愈大,躋英道:“兩位師兄,我們就此別過罷。”崇堯道:“二位要去哪?”信義道:“湖海飄零,仗劍行俠耳。”昱人道:“珍重罷。”兩個抱拳道別,帶了莫南屍身,踏著皚皚白雪,望西而去。崇堯道:“雲師叔晚年到收了兩個好徒弟。”

當下一行四人乘馬東行,曉行夜宿,未數日來到宋州。昱人道:“盈盈他們都隨李大帥去了徐州,我們去徐州接了他們便可南下回家了。”崇堯卻有件心事未了,向張雁道:“我自幼被師父相救,離開家鄉齊州,連爹娘的名字多忘了。娘子,我想跟你回去找到爹娘的墳塋,祭奠他們。可好麼?”張雁喜悅地:“妾身也想去他二老墳前,磕個頭,代我爹跟叔叔賠罪。”崇堯甚是感動,道:“娘子心地善良。我能娶你為妻,是我的福氣。他二老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昱人見他們這樣,便道:“那麼你們隨後來徐州找我。然後一起回家。”張鶯道:“我要跟姐姐,姐夫一起去。”張雁笑道:“好啊。”昱人便與他們別過,望徐州而去。

崇堯與張雁,張鶯三個一路詢問,來到齊州地界。地方上早得到消息,崇堯,昱人救駕建功,不受封賞的事。那時聞聽的大行門主攜了夫人來尋訪當年死去的家人墳塚,當下便有府衙一應人等前來迎接,備言當年被殺死的呂家人都葬在城南十裏的一座山崗上。崇堯與張雁,張鶯別過了地方,徑自置辦了三牲祭品與香燭紙馬,炮仗等物。三人依著地方所指,登上山崗,隻見數十座墳塚鱗次櫛比的佇立在蔥蘢油綠的草木叢中。石碑上多雕刻著呂姓名字。崇堯捱上山崗,早已是禁不住悲痛的心情,淚水紛紛,模糊了雙眼,哽咽地:“爹娘,兒回來了。”張雁亦是抹淚,顧盼著一個個雕刻的名字,隻見一座石碑上刻著:“呂懷梁,馬氏桃英字號。”喚道:“相公,在這裏。”著,已是跪了下去,啜泣起來。

崇堯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跟前,失聲大哭,跪在墓前,一頭哭一頭:“兒崇堯回來看您二老了。恕兒不孝,直到今日才回來。兒有了妻子,把她帶來了,你們在有靈睜眼看看。”張鶯把那紙馬香燭,三牲祭品擺在墓前。崇堯點了香燭,燒了紙馬,將酒澆奠過了。張鶯把那炮仗鳴放起來。張雁泣道:“爹娘,是我爹跟叔叔當年造的孽。兒媳代他們向爹娘磕頭請罪了,請爹娘寬宥。”罷,五體投地拜了三拜。又禱告道:“爹娘保佑相公平平安安的。兒媳沒有別的奢望,但願與相公白頭偕老,多為呂家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崇堯著實難過,起身把她扶起,道:“娘子,爹娘他們聽到你的話了,見他們的兒媳這麼好,一定會很高興的。”

少時幾個鄉親踱上崗來,呼喚道:“是崇堯這孩子回來了。”崇堯見這些人多有六旬以外了,道:“你們識得我爹娘。”一個老嫗:“呀,你的時候還常來我家玩呢。你爹娘他們都是好人,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又一個老漢:“起呂懷梁跟馬桃英這夫妻兩來,好是一對恩愛夫妻。你家可與我是緊鄰呢。農閑時啊,我們常坐著下棋呢。吃的雖然是粗茶淡飯,可是過的很是開心哩。”那個老嫗抹淚:“崇堯兒啊,你爹娘若是還活著,看你這樣出息,不知該有多開心。他們走得早,沒能看到。我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們的後人來祭拜。我為他們高興啊。”著,老淚縱橫,哭的極是悲切。

崇堯道:“我還有親人在世麽?”鄉親們多傷悼起來,起原先倒還有幾個親戚,可是多死於兵荒馬亂,不是餓死了,便是被賊兵殺了。一個抹淚:“好端端一個大唐盛世被鬼子一鬧,弄得眼下是哀鴻遍野,滿目瘡痍。活著的人也是苦熬日子罷了。”張雁聽得好不傷心,教張鶯從馬背上拎來一袋錢,道:“你們都是相公舊時的鄰裏,也不須見外。這些錢權當是相公敬送長輩的,望勿推脫才是。”鄉親們多有遲疑之色,然而那一袋錢看似有百十來貫,拿回去足以養家糊口,度過難熬的歲月,豈有不動心的。張雁含笑道:“收下罷。我跟相公遠去它鄉安身立命,很難再得回來。就當是請諸位長輩們代為看顧相公爹娘的墳塚,節日時替我跟相公來燒些紙錢的差使錢了。”眾鄉親見,也就接過收了,多道:“你兩口放心去罷。每逢鬼魂祭日,我們便來代你們祭奠他們。”夕陽下,崇堯,張雁,張鶯向眾人道謝罷,別過,心情沉重地下了山崗。

三個來到碼頭,搭了一條運載貨物的船隻,乘風南下。隻見那運河之中多是穿白掛素的船隻,載運棺槨南來北往,哭聲陣陣,好不叫人悲愴。兩岸早是田園荒蕪,屋宇破敗,人煙稀少,餓殍遍野,好不淒涼。崇堯感慨道:“當年我乘坐十二弟的商船跟黃四哥,徐三哥,十一弟,十四弟,十三弟一道北上。那時候運河兩岸商鋪林立,鼎盛繁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人煙湊集,叫賣之聲震耳欲聾。便是這運河之中也是洪舸巨艦,乘風破浪。商船如蟻,燈火輝煌,蔚然大觀。這翻地覆的變化,當真像是做夢一樣。”張雁道:“相公,別難過了。往後的日子我們一起麵對。”崇堯目注著她情意綿綿的眼神,心裏有種不出的愉悅,渾然忘憂,緊緊握住她的手笑道:“謝謝你。”張雁含羞帶笑地:“還這麼客氣。夫妻本就該不離不棄,相互扶持的。”

未數日來到徐州碼頭。三個算還了船錢,上了岸來到光弼駐地徐州。卻見滿城縞素,哀哭之聲震動地。崇堯驚駭:“誰死了,合城百姓都哭的恁麽淒慘?”張雁詢問路旁一個婦人,婦人抹淚道:“臨淮郡王李光弼,李將軍病故了。”崇堯倒吃一驚:“將軍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沒就沒了?”與張雁姐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光弼府邸,隻見哭聲一片,內外縞素飄搖。眼見光弼的死是實了,張雁急忙與崇堯去買了喪服,穿戴了,悲痛的進入府邸,來到光弼靈前祭奠。光弼夫人跟兒子們還了禮。一旁轉出昱人,崇堯便拉過昱人問及光弼何以猝死。

昱人含淚道:“朝廷屢屢催促大帥發兵勤王,大帥畏懼朝中奸佞,不敢前去。田神功又驕橫不法,頂撞大帥。大帥又氣又惱,染成一病。感歎一生廉潔奉公,正直不阿,不為貪官汙吏所容,結怨甚眾。空懷報國之誌,卻受朝廷猜忌,人詆毀,抑鬱寡歡,病情沉重,竟自撒手西去了。”崇堯墮淚道:“為甚麽好人沒好報呢,道不公啊。”張雁亦是為將星隕落而不勝悲痛,抹淚不已。昱人道:“我們待過了三七,出殯之後再回家去。”崇堯道:“十二弟的極是,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袖手不管?我們相幫著送大帥一程,也是一番心意。”

話間聞報:“汴宋八州觀察使,徐州刺史,信都郡王田神功,田將軍到。”昱人一怔,道:“他來作甚?”崇堯道:“我們去看看。”隻聽得喧鬧聒噪聲刺耳,神功手下一幹狠仆揎拳裸臂,叫道:“朝廷的逆賊,不去勤王,也配享受繪像淩煙閣的恩寵耶。”早嚇的李家一幹故舊抱頭掩麵而去。李夫人與子李象,李彙哭的梨花帶雨,哀聲懇請,勿要驚鬧亡靈,道:“將軍可憐我家隻剩的孤兒寡母,望乞憐念則個。”神功道:“李光弼不從朝廷旨令,死有餘辜。限定你們母子即日離開徐州,否則就要打破棺柩,拆毀靈堂。”李夫人哭的慘痛,神功隻是趾高氣揚的不屑一顧。

崇堯,昱人趕來喝叫道:“田神功殘殺江淮百姓,劫掠財貨,尚敢在此耀武揚威,欺負臨淮郡王遺孀。”神功一聽這話,被著海底眼,暗自心驚:“是誰揭我的短。”急把眼來看,隻見是兩個不滿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濃眉大眼,麵色蠟黃,一個相貌豐俊,眼若流星,都是穿著縞素,暗叫怪異:“哪裏來的這人物?”神功把眼示意一個家奴上前動手。那家奴本是武將出身,箭步竄上去,一頭叫:“哪來的閑漢,敢來太歲頭上動土?”一頭揮拳就打。昱人一把抓住他的拳頭,抬起一腳將他踹翻,叫道:“田神功仗勢欺人,好大的官威呀。”

神功見這個家奴一出手便教打翻,著實有些疑惑,趕忙喝住就要上前群毆的家奴們,問道:“兩位到底是誰?”昱人道:“太行山白昱人便是。”神功驚駭道:“十二爺。那麼這位是舜王坪的呂門主了?”崇堯道聲:“不敢。”神功滿臉推笑,抱拳道:“失禮了。大水衝了龍王廟,請恕神功有眼無珠。”崇堯道:“李將軍跟你都是平叛的功臣,奈何李將軍一旦亡故,就來欺負他的遺孀。於心何忍呢。”神功羞慚道:“對不住了,呂門主。”又:“實在是氣不過。我奉命平定劉展,禁不住手下貪圖財貨,殺害良民胡商。李將軍生前當著人,起要狀告懲辦我。我也在人前詆毀他,這都是有的。”

崇堯道:“吐蕃入寇,你是第一個率先趕到率兵勤王的,足見忠於李唐。已經授封信都郡王,禦賜免死鐵卷,繪像淩煙閣,殊榮備至。我看就不要念念不忘這些隙。”昱人道:“這樣我跟八哥做主,教你兩家化幹戈為玉帛,冰釋前嫌罷。”神功道:“大門主跟十二爺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我自當從命,再不為難他。改日來請兩位過府一敘,教我略盡地主之誼。”一揖之後,轉身就走。那幫狠仆落得沒趣,急急跟著去了。李夫人便領著兩個孩子來向二人道謝。昱人道:“分內的事。夫人多禮了。”李夫人道:“若不是兩位救急,我跟兩個孩子怎麼能保全亡夫棺柩不受騷擾。幸賴兩位鼎力相助,此恩情不知將何以報。”昱人道:“我跟大帥是生死至交,便是水火都不辭的。這是事一樁罷了。”

到了來日,果然神功派來一隊人馬禮請崇堯,昱人過府一敘。張雁向崇堯,道:“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不如不去。”崇堯道:“車馬都來了,哪裏能不去?不去倒顯得我們不近人情。”昱人道:“刀山火海,萬馬刀兵當中都不怕,還怕赴宴麽?”一麵叫簡良跟兄弟們保護好家當跟李家家眷,自與崇堯出門乘了馬,望刺史衙門而來。

神功早已在門首等候,見他們到了,高興地跑來相迎。崇堯,昱人跳下馬背,拱手道:“將軍盛情,不敢不來呀。”神功道:“兩位可是社稷的功臣,殺敵的英雄。肯賞我薄麵,三生有幸耳。”昱人笑道:“將軍過謙了。昨日將軍不是也給足了我們麵子麼,彼此彼此。”神功笑道:“皇上都對你兩青睞有加,我豈敢不給兩位麵子呢?”一麵客套笑,一麵來到正廳上,茶罷。神功道:“兩位可要多住些日子。”崇堯道:“待到大帥出殯之後,我們就走。”神功道:“這就好。”

昱人到有些怪異,覺察他神色有異,問道:“將軍有話但何妨,為甚避諱?”神功道:“昨日接到急報,中條山李得晗與太行山李殿英舉兵造反了。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教我發兵相助平叛,故而不揣冒昧,召來二位問一問,我該如何區處?”昱人聽言色變,跌足叫苦道:“三弟他畢竟做出來了。”崇堯驚駭道:“怎變得恁的?”神功道:“李得晗是你們的結拜兄弟。你們竟然不知?”崇堯道:“我得去阻止他。”神功道:“去了也晚了,他們已然動手,可知開弓是沒有回頭箭的。我奉勸二位還是靜觀其變罷,莫要攪進是非中,那就百口莫辯了。”

昱人默然良久道:“八哥,由他去罷。”崇堯想想張雁跟香怡母子,長歎一聲而已。神功道:“兩位是我的座上賓,我也隻好袖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