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私情(中)(2 / 2)

熙銘陡然聞得尹妃冷聲,隻覺脊背間有細密的汗珠沁出,似多足的細蟲,毛刺刺爬過,所經之處,痛癢難耐。

他到底還是耐不住性子:“那麼皇上打算如何處置臣和蓁蓁?”

“朕一生的顏麵豈可為螻蟻之人損傷?一旦查證是真,朕會立即賜死蓁蓁。”尹妃的口氣輕描淡寫,卻含著無可比擬的厭憎,“要處死一個人,不必那麼費事。有時跌一跤失足摔死,有時吃錯了東西暴斃,有的是辦法。”

“這樣的辦法,會落在蓁蓁身上,也會落在臣身上。不是麼?”熙銘無聲地冷笑,“人人都是螻蟻,無論是蓁蓁這樣的下人還是臣,不過是在他人指間輾轉求存罷了。”

尹妃搖了搖頭:“你不必急著拿自己與她相提並論。”

自那日那侍女將所謂的“證據”七寶手串交給尹妃之後,熙銘便隻匆匆看過一眼。然而,他亦明白,從那侍女的驚呼開始,到“證據”手串的呈遞,再到與他字跡一模一樣的私通書信,便是一張精心織就的天羅地網,死死地兜住了他。沒有破綻,根本毫無破綻可尋。

他有些絕望地看著尹妃,一顆心難過得像被浸在滾水裏反複地揉著搓著,勉強浮起,又被死死摁到底處。末了,隻是虛弱得無力:“臣自問與皇上經曆過許多事,皇上還不相信臣麼?”

尹妃微微猶豫,別過臉道:“朕也很想相信你,可是有人證與物證,朕不能什麼都不查就全然相信。且朕要的,不隻是讓朕信服,更要讓所有人都信服,你是清白的。”

熙銘盯著尹妃,強忍著心口重重緊皺的鬱結,他清靜淡漠的眸子依然如舊,仿佛是一泓不見底的深潭,不過輕輕漾了一圈漣漪:“是臣糊塗了。臣以為憑著多年的情分,相知相許,皇上會相信的。”

那一刻,熙銘眸子似有秋水寒星般的冷冽之光,含幽凝怨,烏定定地直直向她心底鑽去。那光似乎有某種灼人的力量,刺得她微微發痛。

尹妃有些動容,卻轉首不經意地避開他的目光:“朕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對你有情分,對後宮諸人都有情分。但是熙銘,所謂清白從不是用情分來斷定的。”

熙銘仰起臉,緩緩地浮上一層稀薄的笑意,恍若月初時分清冷暗淡的月光:“是啊,原來皇上對臣的情分,也是對旁人的情分。”

熙銘頹然俯下身,死死地抓著那串七寶手串。除了抵死不認,他並沒有多餘的辦法來證明自己。模糊的淚光裏,他死死盯著手裏的七寶手串,原來所謂情分與信任,是可以被這些身外之物輕易擊碎的。

尹妃站起身來:“你若沒有話說,朕隻能等著慎刑司用完刑罰,你身邊的人還是說出你未曾私通的供詞。受盡刑罰仍不改初衷,朕想,這樣的供詞,足以服眾,足以平息留言。”

熙銘眼中的淚凍在眼底,清冷道:“臣無奈,也為身邊的宮人痛惜。皇上若肯,請遍查各宮侍女,最好是左右手都寫字試試,看誰的字與臣的最相似。”

尹妃“嗯”一聲:“好。朕自會去查。朕也想確認,朕的左側卿清白無汙。”

她向前幾步,眼看著就要跨出門檻去了,熙銘看著自己指尖的七寶手串,細細摩挲著,觸目所及處驀地驚動了心神,大聲道:“皇上!皇上留步!”

尹妃停住腳步,卻並不轉身,隻是冷然道:“話已至此,你還想說什麼?”

熙銘的一顆心懸在喉頭,指間死死攥著那條七寶手串,顫聲道:“這幾日,皇上可曾細細看過這串手串?”

尹妃的聲音裏有傷心與厭倦,仿佛蒙蒙的潮濕的霧氣,讓人覺得窒悶:“這樣的汙穢東西,朕不想看。”

熙銘膝行上前,遏製不住激動之色,揚聲道:“皇上,這串手串不對!”

尹妃本欲抬起的右足霍然定住,轉身向他道:“什麼?”

她的話裏有熱切的不確定的希冀。熙銘立刻將七寶手串遞到尹妃跟前,切切道:“皇上,此手串乃是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和瑪瑙製成。所謂七寶,因不同經書所記有異,可作七寶聖物的東西有十幾種,但定有南渥盛產的紅玉髓,而非瑪瑙。紅玉髓和瑪瑙二者顏色與質地相近,看著都是通透嫣紅,隻是瑪瑙更為名貴。這樣名貴的瑪瑙,又是貢品,不要說蓁蓁一個小小的奴婢,哪怕是臣手裏都沒有這樣的瑪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