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秦軍以為勝算在握之時,趙國此時也正為新弈原大捷大擺慶功之宴,此番司馬尚聯合墨家弟子解了趙王趙遷的心頭大患,自然深得趙遷賞識,並且也解了邯鄲城百姓的困擾,又得百姓所愛戴,頃刻之間便出盡了風頭。然而,這番風頭卻讓另外一個人失去了本屬於自己的風頭,那個人便是宦者令郭開。自從司馬尚他們回城之後,趙遷每每上朝總要對其誇讚一番,見了墨家弟子便如獲至寶,喜笑顏開,然則再也不提及郭開一黨,此事讓郭開一直怨艾難消,心中甚為不爽。
這日,趙遷又大擺筵席,準備共邀司馬尚、天乾他們一同享用,那陣勢,自然是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光是傳菜的侍者便排了一條長龍,從殿內一直延續到大殿門口,而跳舞的舞姬更是來自四麵八方,光是她們身上穿的錦帛緞子便就裝了整整幾馬車。
“王上,如今戰事吃緊,斷不可如此鋪張浪費啊。”司馬尚見狀,便想到之前郭開宴客的陣勢,自然很是不習慣。
“誒,將軍多慮了,這隻不過是小小一頓筵席,況且將軍戰場辛勞,還需多多益補啊。”趙王習慣了郭開的鋪張擺闊,自然不以為然。
“王上,司馬將軍所言甚是,如今隻是暫時退敵,敵軍必來日再犯,且必會一次比一次凶猛,此刻斷不是歌舞升平之時,況且我墨家子弟,皆以尚儉修身,恕難以在此糜爛奢華。”天乾本是墨家大弟子,自有師訓在先,見到如此闊場,自然願避而遠之。
“義士這是何意?這怎麼能算糜爛奢華呢?”趙遷聽聞天乾如此不領情,甚為不悅。
“王上息怒,天乾義士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報——,前方探子來報,秦軍三十萬雄兵已越過武安,正向邯鄲進發,不日便到邯鄲。”司馬尚還想替天乾解釋點什麼,但是卻被一記急切的軍報給打斷了。
“何人領兵?距此還有多少裏?”趙遷一聽此言,差點沒急岔了氣。
“領軍乃秦國大將王翦,距此大約隻有五十裏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趙遷再聽到如此奏報,更是火上澆油了,忽然一眼瞥見了在旁的司馬尚、天乾他們,立刻轉了話鋒,“之前寡人不辨是非,錯怪了諸位將軍,如今寡人向諸位謝罪了。”
“大王不可紆尊降貴,迎敵之事,臣願領軍前往。”司馬尚自知趙遷這是迫於形勢的客套話,但是作為趙國的將軍,他也不得不給趙遷一個台階下。
“好,趙國有司馬將軍,真乃趙國之萬幸呐。”
“然則,為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還請大王傳令,自即日起,所有王公大夫,但凡衣食住行皆不得奢華鋪張,所節用之資,皆充為軍餉,與眾將士共拒秦賊,有違令者,皆依法從事!”
“這是自然,自然,一切盡如司馬將軍所言。”趙遷唯唯諾諾,此時自然變得很是乖巧。
趙遷這禁令一出,四下裏便褪去奢華之色,達官貴人出入消遣之地便多了幾分清淨,可這事情反倒是以訛傳訛,本是禁止奢華鋪張,可如今達官顯貴得知趙王對司馬尚言聽計從,又深知司馬尚為人清廉,為了防止司馬尚此時翻舊賬,故而最後就變得連酒宴都不敢隨意碰了。這倒好,別人不喝酒不要緊,倒是憋壞了嗜酒如命的荊無涯。如果說要是斷了他的酒,對他來說,等於取了他項上人頭無異。可倒畢竟是軍中禁令,不得隨意違背,這無奈之下,不得不出城偷偷酒醉一番,如此既無人打擾,又可解解酒癮,一舉兩得。
話說邯鄲城以北倒是有一偏僻之處,此處因臨近北方寒地,故而人煙稀少,倒是有一破落酒肆,專供過路之人作息。不過,由於近日裏邯鄲城屢遭危機,故而出入之人甚少,本就人跡罕至的地方就變得更加荒涼了。
“有沒有人呐?”荊無涯本想來解解酒癮的,怎想到了此處之後,才發現這裏的桌椅已經積滿了厚厚的塵土,顯然是多日無人打掃了。
既然來此,便不能掃興而歸,於是荊無涯便四下裏尋找些吃喝。怎麼說這小子運氣倒是確實不錯,想不到雖然此處人去房空,倒是有些酒水剩餘。見有酒水,荊無涯像是得了寶貝,迫不及待地拔了酒封,酒封一開,一股酒香便撲鼻而來,他哪裏還禁得住如此誘惑,不由分說便往自己喉嚨裏灌去。
直待灌下半壇,荊無涯才讓喉嚨稍作休憩,可這正是意猶未盡之時,怎能讓剩餘的半壇子酒有所逗留?於是乎,他便又操起酒壇,準備一口氣解決掉剩下的。
可是那酒水剛到壇口,忽然門外一陣響動使得他立刻警覺了起來。雖說荊無涯嗜酒如命,但是卻絲毫不影響他對於外界事物變化的敏銳性。聽這聲響,莫非是這酒肆的主人回來了?
他急忙探步而出,尋思著剛才聲響的方向,屏住呼吸細細地再次傾聽。可是過了半晌,卻依舊無半點聲響,這使得他好生納悶,莫非剛才隻是一陣秋風掃過?
正當他猶豫之時,忽然叢林之中又一陣窸窣之聲,他定睛望去,隻見熙熙攘攘的樹葉之中露出了些斑駁花紋。那花紋黃棕交錯,又夾雜著些米白色,這,這不是凶殘無比的惡虎嗎?荊無涯見此,也嚇出一身冷汗來。慌亂之餘,倒是手中的劍提醒了他,於是他的劍便如同脫了弦的利箭,嗖一聲飛向了樹叢之中。
“啊呀——”隨著利劍沒入那樹叢之中,慘叫的並非惡虎聲,分明卻是個人的聲音。
壞了,壞了,難不成自己誤傷了人命?荊無涯聽得此叫聲,心裏一陣叫苦。
正尋思著,但見樹叢之中一個人影慢慢走了出來,剛露出頭來,便大喊道:“何人把這麼好的劍亂扔啊?”
荊無涯細細打量了此人一番,花白的胡須已有三寸,淩亂不堪如同他的頭發一樣。陷進去的眼珠子倒是有些光彩,癟了的嘴唇襯著朝天的下顎,說話似乎並不是很流暢。不過他背上背著張虎皮,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使得荊無涯剛才把他誤當做惡虎了,此刻瞧著樣式,當是山野獵戶無疑。
“老人家,在下剛才誤以為是頭惡虎,如此失禮了。”荊無涯見對方並無大礙,隻是虛驚一場,倒是寬心了許多。
“惡虎?看你年紀輕輕,眼睛怎麼這麼不好使啊。這麼大一個大活人,你說是惡虎?我看你如此草菅人命,倒是像隻惡虎。”
荊無涯見自己好聲道歉,對方卻不領情,還如此的刁難自己,不由得有了些不爽,於是便道:“我說老人家,你沒事披個虎皮躲在那樹叢之中幹啥?也難怪別人不小心傷了你。”
“近日趙國戰事頻頻,來往客商已幾乎絕跡,老奴這不是幾日沒生意,出來打打獵,尋口飯吃,不想卻差點葬送於你手。”
聽得此言,荊無涯似乎猜的此人必是這家破落酒肆的主人,也難怪自己剛才進去大醉之時,並無人阻撓。想到這裏,他又有些不安了,畢竟,自己剛才未給任何酒錢,便強取他人之物啊。於是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口袋,忽然內心大喊一聲,壞了,這出門走的急,忘了帶錢了。
“如此,這般,老人家,我見剛才這酒肆四下無人,自己口幹舌燥,便喝了點你那酒,今日出門走的急,此刻囊中羞澀…”荊無涯說著說著,便有些吱唔了。
“什麼?你偷喝我的酒?還不帶錢?”老人家聞得此言,又驚又惱。
“我不是說了麼,出門走的急…”
“如此,也罷,正好拿的此劍抵上酒錢,”老人家忽然倒是不惱了,隻是抬手仔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那柄劍,連連叫好,“真是把好劍呐。”
“老人家,這劍隻可抵作一時,他日我便要來此贖回。”
“我且問你,此劍你從何而來?”老人家絲毫不理會荊無涯的話語,隻是一個勁地問道。
“此劍乃一與我萍水相逢的好友遺贈,他雖年長我許多,但是我二人頗為投緣,便結為忘年之交,不過後來他留下此劍後便不告而別,來日如若再遇,我便要歸還此劍,故而此劍隻可抵作一時,明日必定贖回。”
“哦,難怪了,我料想你那好友必是一位奇人,此劍乃七星龍淵,為歐冶子和幹將兩位大師聯手所鑄,兩位大師為鑄此劍,鑿開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鑄劍爐旁成北鬥七星環列的七個池中,是名“七星”。劍成之後,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是名“龍淵”。”
“哦?此劍居然有如此來曆?”荊無涯也甚是驚訝,想不到這個普普通通的鄉野獵戶,卻深知此劍的來曆,不過對於他的講述,荊無涯自己也是將信將疑。
“嗬嗬,道聽途說,道聽途說而已。不過不管怎樣,既然已經抵作一時,那此寶劍便可於我殺惡虎一用。”
“哦?嗬嗬,老人家,不是我小瞧於你,你已年過花甲,發須皆白,若要舞動此劍,便也十分吃力,何況是用此劍殺惡虎呢?”荊無涯隻當是老頭說笑了,心裏思量著對方恐怕想著打自己的寶劍的主意。
“哈哈哈,年輕人,這世上能做成事情的有兩種人,一種人隻懂得用蠻力取勝,另一種人則以智謀取勝。獵殺惡虎,在很多人看來猶如登天,而在另外一些人看來,卻是如若探囊取物一般。”
“老人家,不是我不尊重你,但是你這番聽上去好像很是在理的話語,可有啥根據?”荊無涯對老者的誇誇其談很是不以為然。
“小子,這回你遇到我,算你運氣好,我就勉為其難跟你好好講講這根據。惡虎之所以可怕,皆在於其迅捷、凶猛,在捕食獵物之時往往能出其不意。而其克敵的利器,也恰恰是其自身最大的弱點,其迅捷,必然難以製動;其凶猛,必然少於防備。故而但凡獵戶之於獵殺惡虎,必然以靜製動,待其發動全力一擊之時,便順勢手舉利刃相向,待其自斃於劍下。”
老者津津樂道,說道倒是不亦樂乎。
“哈哈哈,老人家,我看你當獵戶是當糊塗了,這惡虎再傻也不至於如此自尋死路吧,”荊無涯隻是哈哈大笑,完全倒沒把老者的話當回事,“行了,你也別想著法蒙我了,這劍就借你玩兩天好了,明日我便來贖回。”
老者聽完,倒也不惱,隻是獨自笑了笑,說道:“也好,那明日便還於你,此刻小老兒便要獵的那惡虎去咯。”說完,便朝著樹叢走去。
荊無涯剛還看的真真的,不想一晃神,便再也不見這老者蹤影了,突然,他暗呼不好,心想怕是著了這老頭的道,可眼下四下裏卻是杳無蹤跡,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且待明日再來此地以見分曉吧。
這日,荊無涯便早早的起身前往邯鄲北郊,可是這不幸的事情怕是真的讓他給說中了,他在那破落酒肆之中苦苦等了一個晌午,卻連個鬼影也沒有出現。荊無涯暗暗叫苦,心裏別提有多後悔了,真的是捶胸頓足,悔不當初啊。事已至此,也無他法,可心中怨艾難消,本就是個無羈浪子的他,也難免耍起橫來,把那酒肆之中剩餘的幾壇子好酒喝足之後,竟硬生生的砸了去。一時間,聽得那哐嘡哐嘡,好不痛快。
“何人這麼無恥,見這主人不在,竟在此白吃白喝不說,還把人家的好生經營給砸了個精光。”荊無涯正酣暢之時,突然屋外一個清脆之聲傳的進來。
他立刻奪門而出,卻是要見見這到底是何許人,竟然在此維護那個不講信義的老家夥。當他見得那人之後,便頓時閃了神,隻見那人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細挑的像是這輩子沒怎麼吃過飯,雖穿用都是粗衣麻布,但一身打扮卻是整齊幹淨的很。荊無涯行跡列國多年,還從未遇得如此俊俏潔雅之人,然則荊無涯總覺得此公子雖有文雅之風,身上卻散發著女子的氣息。
“閣下是何人?”荊無涯抱拳相問。
“過路之人而已。”此人答話雖字字清脆,但是聽著總有點綿綿的感覺。
“公子既是過路之人,想來是不辨真情,胡亂怪罪於人了。”
“我即使不知實情,但是公子你損了他人物什卻是事實,此番無禮之罪,怕是無法推脫了。”
“我無禮之罪,你可知…”荊無涯剛想把實情和盤托出,怎料忽覺的喉嚨裏一陣刺疼,怎麼都說不出話來,怕是剛才酒喝多了有點打舌頭。
“既是有罪,自然是推脫不得,言語也語塞了吧?”那位公子見狀,也不驚奇,倒是好生笑了起來,“公子以後做事還是稍安勿躁,免得有理也變得無禮了。”
見到這公子如此反應,荊無涯立刻明白過來自己並不是酒喝多了的原因,肯定是這酒被眼前這廝做了手腳,自己中了毒的緣故。既已明白,雖怒火中燒,但怎麼的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得用手指著那廝,怒目相向。可是越是生氣卻越覺得手上、腳上都沒了氣力,不由得癱坐了下來。
那人見狀既一點不同情,也一點不惱火,反而更是自鳴得意,像是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一樣,嘴中卻道:“我還有要事要辦,今日懶得與你糾纏,公子好自為之。”說罷,便扭頭就走。剛走的一步,忽又回過頭來,不失時機地給荊無涯提了個醒:“此毒半個小時之後可自己解除,公子不需多慮。”說罷,暗笑著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