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半夏 一(1 / 2)

外頭有雪融的聲音,滴滴答答的水珠兒落在地上,像是流動的碎銀子,細微的風拍打著直欞窗的窗紙,陸青嬋輕聲:“那會兒,您也不是皇上啊。”

兩個人一時無話。

蕭恪停了筷子,陸青嬋自然也不會再吃,奴才們撤了菜,又遞來帕子給主子們淨手,突然聽見外頭喧鬧起來,慶節進來給蕭恪行禮:“主子爺,十二爺來了,想給主子行禮呢。”

偶爾的稚言稚語從窗外傳進來:“方公公,皇兄不是住在乾清宮麼,怎麼今日卻在昭仁殿了?”

“老十二還沒見過你這個皇嫂呢吧,今日正好也讓他一道見見,宣吧。”

慶節嗻了一聲,而後不肖片刻,便走進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他頭戴紫金冠,身上穿著褪紅色的氅衣,衣上的四爪龍紋翻飛處雲,頸間還戴著一個瓔珞圈,年歲不過五六歲,一雙眼睛卻是極明亮的。

“臣弟給皇兄請安,皇兄新禧。”他有模有樣地行了禮,而後把目光落在了陸青嬋身上,一時有些發懵,竟不知該怎麼稱呼。

“蕭禮,這是你皇嫂。”蕭恪放在膝上的手指上戴著白玉扳指,他用另一手輕輕轉了幾下,平聲。

蕭禮心裏還是有幾分疑惑,孩子心性,把好奇都寫在了臉上,可他依然規規矩矩地行禮:“臣弟給皇嫂請安。”

陸青嬋有些無措,下意識就往自己身上摸,想找出點什麼當作壓歲錢,蕭恪抬起手摁在了她的手腕上,隔著衣服料子,都能感覺到他手上的灼熱溫度傳遞過來,灼人的燙。蕭恪有意忽視自己手中那細弱伶仃的觸感,淡淡地看了一眼方朔。

方朔擊了擊掌,有善便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上頭竟然是一盤金瓜子,在燈下靜靜地閃著光,帶有幾分圓融的輝煌,蕭恪淡淡對陸青嬋:“你賞他吧。”

金瓜子是禦賜之物,向來是為顯示皇恩,專門賞給後宮和朝臣們對,一顆約麼有一兩重,雖然不是什麼奇珍異寶,可賞賜的意味遠高於價值,哪怕隻有一顆也都代表著皇上的恩賜,足以讓臣子們感恩戴德。

陸青嬋愣了愣,輕聲:“金瓜子是禦用,妾……”

“朕讓你賞你便賞。”

有善端著托盤走到陸青嬋身邊,上頭的金瓜子形狀不一,大大約麼有二三十枚,陸青嬋抓了十來顆,慶節在一旁接過用紅紙包好遞給蕭讓:“十二爺,您拿好了,別掉了。”

蕭禮還是個人兒,哪裏懂得這一把金瓜子代表著什麼,臉上紅撲撲地帶著笑,跪在地上謝賞:“臣弟謝過皇兄,謝過皇嫂。”

皇兄和皇嫂連在一起,陸青嬋微微抿了抿嘴,可蕭恪卻像是沒在意似的:“你也別忘了去慈寧宮給瑾太妃請安,一會就要下錢糧了,你回去吧。”

“臣弟知道了!臣弟母親也告訴臣弟,瑾娘娘對臣弟有養育之恩,臣弟不能忘本。”十二的生母是平帝的寧貴人,位份低微,因而誕下了皇子,也隻能送到位份高卻沒有子嗣的瑾妃身邊寄養,平帝大行後因為有子嗣的緣故加封寧太嬪,她生性膽怕事,哪怕如今成了太嬪,也不敢有半點僭越。

看著蕭禮臉上帶著幾分歡喜之意地走出去,蕭恪也站起身:“不早了,朕回去看折子了。有善,餘下的金瓜子就留在昭仁殿給皇嫂賞人吧。”

陸青嬋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行禮,蕭恪不想聽她墨守成規那些沒用謝恩的話,他已經挑開簾子走了出去,子苓在門口恭送的時候,蕭恪頓了頓步子:“你家主子晚上進的不多,晚上記得端盤點心給她。”

不等子苓回答,蕭恪已經帶著人走了,有清寧的腳步聲響起,子苓聽見腳步聲回頭,陸青嬋邁著輕輕的步子走到了她身邊,蕭恪已經走得遠了,岑寂幽靜的紫禁城,尤其在夜晚的時候更顯空曠孤寂,蕭恪的背影一點一點被黑夜吞食幹淨,隻能看見有善擎著的那盞六合漆金粉的琉璃宮燈閃著盈盈的一點光,照亮了他足下的那方寸之地,和他挺拔的脊背。

今日是除夕,是全下人闔家團圓的日子,可有些人,是享受不到這種人世間的歡愉的。

除夕又如何,也不過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得日子,看折子的看折子,處理政務的處理政務。

太乾三十一年元旦,新帝蕭恪於太和殿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為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