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蕭恪,她的記憶中約麼隻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件事可以記得,剛入宮不久的時候聽見毓貴妃和別的宮妃敘閑話,她漫不經心地用纖纖的掐絲琺琅彩護甲撥弄著香櫞:“這孩子野性強,是個養不熟的,皇上也不待見他。這樣烈性的孩子,壽元不好。沒福氣。”
那她和見禧姑姑去接蕭讓下學,卻看見了蕭恪。少年的身量尚未長開,像一根竹竿一樣修長而細,他抿平了嘴角,整個人清臒而倔強。鬼使神差地,她對著他了句話:“晨起下了雨,路上濕滑,殿下慢走。”
他墨黑的瞳仁幽深而寂靜,淡淡地了句伊立。
那時節鶯飛草長,他站在陽光之下,卻讓人無端覺得伶仃。入宮前便耳聞嫻貴人新喪,五殿下又不被皇帝所喜,這樣的活在宮裏頭,約麼隻比貓貓狗狗強上一些。
同情的種子就是在那時候種下的,都是在宮裏沒什麼指望和依傍的人,不奢望別人的憐憫,隻是自己偶爾難免生出兩分顧影自憐。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蕭恪此時此刻的境遇和當年在乾西三所裏並沒有什麼兩樣,也是高高的一座宮闕,他立在當中,他自個兒立了一堵牆,不讓別人進來,別人也不敢進來。
隻是他囚著她,把她也扔進這片孤獨的海裏,冷眼旁觀看著她泅渡其中,這個皇帝有時候不擇手段,有時候唯我獨尊。
陸青嬋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應該恨他。
不裏頭的馬齒莧,這翠玉豆糕做得十分的精巧,陸青嬋吃了個精光,叫人把食盒還了回去。她總覺得蕭恪不會這麼傻,輕易就上了別人的道,他能從手指頭縫裏漏進來的東西,她也敢真的吃下去。
蕭恪想讓她活著,就因為這一點,她沒來由的信任他。陸青嬋偶爾也聽過外頭傳來的閑言碎語,她原本並不信,可如今心又忍不住揪了起來。
這一夜裏,陸青嬋剛坐在鏡子前拆去釵環,就聽見沈也來報,是寧太嬪來了,寧太嬪是蕭禮的生母,素來謹慎微的性子,住在慈寧宮裏頭,輕易並不出門。陸青嬋在鏡子前考量了片刻,點了點頭。
那黃銅的鏡子照出她的五官,陸青嬋看著自己手邊那個剛剛拆下來的蝦須簪,蝦尾還輕輕顫動著,讓人覺得這顆心也是左奔右突的,靜不下來。
寧太嬪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進宮的年頭其實並不長,今年還不到三十歲,穿著紫褐色的繡梅花的春綢褃子,外頭披著月白色的氅衣。年輕的人倒讓這些老氣橫秋的顏色襯得人也沒什麼好氣色。她是南方人,生的模樣精細,走進門看著陸青嬋輕聲:“我還是聽十二殿下提起,才知道原來你已經回來了。”
她開了這個口,陸青嬋輕輕點了點頭:“沒料到還有這個緣分能再見到娘娘。”
陸青嬋和寧太嬪的交往並不算多,也算是避嫌。隻是曾經遠遠地打過幾次照麵,隻知道寧太嬪是個膽細致的人,從來不敢高聲話。她出身不高,好在得過一陣子平帝的寵愛,給她留了一個孩子,她便格外知足了,不爭強好勝也不招惹是非。她能來到陸青嬋這,陸青嬋也覺得意外。
子苓給她端了茶,無聲無息地帶著奴才們退了出去,寧太嬪坐在圈椅上,手裏端著茶盞,有些無措地用茶蓋去撇浮沫,過了片刻才:“十二殿下幾次和我提起你,你幫他講解過課業。”她的聲音和她這個人很像,怯怯的也帶著幾分纖細。
春雨下得時緩時急,此刻外頭又滴滴答答地落起了雨,倒頗有幾分寫意和閑適在裏頭,濕淋淋的空氣傳進來,寧太嬪又:“今日也是我冒昧了,來得唐突。隻是我這心卻總是懸著,實在是沒個法子。原本咱們倆沒打過什麼交道,你是善性兒的人,我這點還是能瞧得出來的,所以就大著膽子過來找你。”她喝了一口茶水,原本的那幾分怯意也褪去了幾分,“我這做母親的出身不高,蕭禮開蒙後就是瑾太妃在養,原本有三殿下在,我們蕭禮年歲又,在那上頭沒什麼指望,我也不過問瑾太妃教了他什麼。可這幾日我發現……瑾太妃她……”
寧太嬪咽了咽口水,才大著膽子:“她心裏頭怕是生了別的指望。按理這和我沒什麼關係,可蕭禮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被別人當槍使。”向來膽懦弱的人,此刻的目光卻非常明亮,“青嬋,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你,你大可去告訴皇上,你的話皇上會比我的更信。如今我見不到他,但是你可以。你可憐可憐我這做母親的一片愛子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