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川木香 一(2 / 2)

她語氣得急,臉色也微微發紅:“求你幫我這回,往後蕭禮也會記得你的好的。”

陸青嬋看著她,很久沒有話。

暮色四合。

紫禁城的黃昏是從太陽一點點西斜開始的,金烏墜地,輝煌的光影落在乾清宮簷角狻猊獸的頭頂,粼粼的蕩漾開去,像是水波在流淌。這個時候的皇城裏最是喧囂,換班的太監們來往匆匆往各處去,偏也隻有這時候才最有幾分精神氣。

早春的時日乍暖還寒,外頭已經慢慢昏暗下來,弘德殿裏的燈火常明,裏頭靜得很。暖閣裏頭鋪了波斯的長絨毯,兩寸高的花盆底踩在上頭一點聲息都沒有。

洋油燈被燈罩裹著,散發出霧蒙蒙的的微光,弘德殿的萬裏江山圖旁邊,是皇帝親筆寫的一行對聯:盡交下豪賢長者,常作江山煙月主人。

弘德殿的博山爐裏,燃著幾味草藥,味道很安適,屏風後麵放著一張楠木羅漢床,鏤刻著福祿萬字紋。蕭恪平躺著上麵,雙眼闔得十分平靜。

陸青嬋在剛入宮的時候學過規矩,睡覺要麼平臥要麼側臥屈膝,手不許托腮,因為托腮像是有哭相像是沒福氣的樣子。宮裏頭傳得老例兒,是各宮各殿,每到晚上都有殿神出行,若是見睡姿不雅,便不會再得到庇佑。

規矩都是竹板子一點一點打出來的,是姑姑們不睡覺硬教出來的規矩,哪怕她名義上是養在毓貴妃身邊的,也正因如此,毓貴妃對她的要求也更苛刻。

如今蕭恪也是這般端端正正地躺著,他眉心微微蹙著有淺淺的川字痕跡,眼下一片淺淺的烏青,哪怕睡著都讓人能看出他的疲憊來。他總是一句一句反問她,是不是離了規矩就活不下去,他自個兒何嚐不也是被關進這囹圄裏頭難以脫身麼。

這是她自蕭恪登基後,頭一回這樣大著膽子看他,隻覺得他比過去成熟了幾分,也更消沉了幾分,原本少年的狂妄勁兒如今也都藏起來了,蕭恪他像個皇帝,也確確實實是一個很好的皇帝。他過得像是苦行僧的生活,哪怕是在病中,也不能徹底放鬆下來。

如今單看上去,蕭恪好像沒什麼大礙,不知道怎的,陸青嬋的心卻微微落下了幾分。

屋子裏燃著香料,但是依然能聞見湯藥清苦的味道,一縷風吹進來,陸青嬋走到窗邊把支檻窗合上。回轉過身,蕭恪正靜靜地看著她。陸青嬋一時間竟有幾分無措。

蕭恪從羅漢床上坐起來,對著她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陸青嬋,你放肆。”。

他站起身走到陸青嬋對麵,陸青嬋下意識福了福身子,蕭恪握住她的手臂迫使她抬起頭來,弘德殿向來寂靜,現在陸青嬋能聽見蕭恪勻長的呼吸聲,他施施然開口問道:“你來看看朕是死是活,是嗎?”

不等陸青嬋開口,蕭恪漫不經心地把手收回來:“朕要是死了,就賜你一壺鴆酒,讓你在朕的乾陵裏長長久久地陪著朕。”

蕭恪的囂張和狂妄已經刻在了骨子裏,他:“你放心,朕不會輕易死的。隻要朕活著,紫禁城裏就有你片瓦遮身之處,朕死了,乾陵足夠你與朕長眠。”

在朝臣和奴才麵前,他是一個冷漠寡言的皇帝,能做少年子的人,骨子裏的桀驁不馴是寫進血液之中的,無需展露於外人。可對於陸青嬋,他從來都沒有刻意回避自己的占有之意,他幾次三番地重申,就是要讓陸青嬋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和他做過交換的人,這是賭博,買定離手,隻進不退。

看著陸青嬋的表情,蕭恪突然又問:“你怕朕麼?朕要聽實話。”

怕?陸青嬋有一瞬間的怔忪,縱然蕭恪是一個殺伐決斷不近人情的皇帝,可似乎她心裏鮮少對他生出畏懼之意,她抬起臉看向蕭恪:“我不怕。”

這個答案是蕭恪沒有預料到的,眼前這個纖細得近乎伶仃的女子,她的脖子甚至沒有他的手腕粗,從背後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骨頭,她如今全然仰仗他的喜怒。蕭恪覺得,陸青嬋應該怕他。

他一直也希望自己做一個讓人畏懼的皇帝,不管是對臣子還是對後妃。前朝的那些老臣們,對他自然是怕的,他對自己的威懾也覺得十分滿意,可此刻陸青嬋告訴他,她不怕。她睜著那雙清透的眼睛看著他,模樣有幾分忤逆和不馴,蕭恪卻莫名的覺得有幾分愉悅,下一秒,陸青嬋自覺失言,抿了抿嘴唇在他麵前跪了下來:“妾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