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璿生性熱情開朗,為人又急公好義,在同窗們中間極得人緣。
以往她見大家都對雲知意敬而遠之,心中常有不忍,便時不時在雲知意落單時主動上前搭個伴,陪她閑話笑鬧幾句,或共桌吃頓飯。
雲知意雖沒有格外熱烈的響應,卻也從不拒絕她的親近,顯然是領情的。
但,兩人的交情在今夜之前也就僅止於此了。
方才席間聽了雲知意與薛如懷的談話,顧子璿才知自己在雲知意心中的分量竟那麼重。
受寵若驚之餘,她對雲知意自是愈發不同,態度霎時親昵許多。
飯後,顧子璿陪著雲知意在廊下信步消食,滿心雀躍與疑問交織,數度開口,卻欲言又止。
畢竟雨還沒停,消食散步的考生們大都擠在廊下,有些話並不方便在這樣的場合裏。
雲知意看她滿肚子話快憋不住了,便忍笑詢問:“我要回房了,你還跟不跟?”
“跟!”顧子璿立刻會意,眉開眼笑地挽住她的手臂。
官驛為雲知意安排了最為幽靜的單獨住處,與其餘考生們半點挨不著,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身為考生卻能獨擁一院,這待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考官呢。”顧子璿滿口豔羨地打量四下,跟著雲知意走進主屋寢房。
此刻已是戌時近尾,夜雨中的幕墨黑,推開房門的霎時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雲知意摸黑入內,徑自來到窗下茶幾旁抬手一掀,立刻有紅光盈屋。
顧子璿目瞪口呆地看著茶幾上的燭台:“你們雲氏未免也太、太……”
她一時詞窮,實在不知該做何評論。
燭台上放的並非蠟燭,而是一顆嬰兒拳頭大的火齊珠。
火齊珠這玩意兒稀罕,置於暗處則愈明,如終夜不絕的薪火,向來被王公貴族、世家貴胄追捧珍藏,曆代文人雅士也盛讚其為“赤子之心”。
“這麼大一顆,落在誰家不得寶匣密藏、傳家鎮宅?也就你雲大姐奢靡,竟拿寶物當蠟燭使,嘖嘖。”顧子璿巴巴兒湊過去,好奇地摸了摸。
顧家在原州絕非門戶,顧子璿並不是個沒見識的。
但她敢,哪怕就是換成她爹在這兒,親眼見有人將這麼罕見的碩大火齊珠當蠟燭使,那照樣也得像她這樣一驚一乍。
雲知意落座,搖頭笑歎:“我奢靡?你算算自己一年耗費多少錢銀在蠟燭上?我靠這顆火齊珠夜讀多年,論起來可比你節儉。”
“奇怪,明知你在胡扯,怎麼細想想又很有道理的樣子?”顧子璿撓頭笑著,也在旁坐下,“莫怪同窗們都覺你高不可攀,你這活得也太金貴了。”
——別人活一世,無非就耗費些米糧布帛。雲知意卻是食金飲玉的,尋常人家可養不起。
想起當初霍奉卿這話時避之唯恐不及的語氣,雲知意好笑地撇了撇嘴。
她再食金飲玉,吃的也是雲氏府庫,又不動他霍家一粒米。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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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顧子璿幹咳兩聲,雲知意按下心中那份久違的意難平,以手背碰碰桌上的青瓷茶壺。
“茶有些涼了。將就著潤潤喉?”
“好。”
顧子璿斂了嬉笑之色,提壺斟茶,語氣認真起來。
“我知道薛如懷與黑市賭檔有牽連這事,州丞府是從哪兒來的消息?”
雲知意端起茶盞,搖搖頭:“我也不清楚。隻大概聽,是有人匿名投書密告。你先,你是怎麼發現薛如懷涉事的?”
顧子璿也不瞞她:“我爹麾下有個下屬校官,背地裏染上賭癮,數年內在那間賭檔內輸得個家徒四壁。他夫人勸不住,年前又有了孩子,便不願他再這麼下去。於是那夫人輾轉求到我娘麵前,希望借我爹的麵子稍作彈壓,規勸他回頭……”
顧子璿的爹是原州都尉府總兵,下屬出了這種事,不知則罷,既知道了當然要管。
可麻煩在於,黑市賭檔是州丞府治權下的積弊。
鄴城沒幾人不認得顧總兵,若他親自前去,明明是“自掃門前雪”,在外間看來卻會是“軍方管民事”,州丞府可就下不來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