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曾公亮向趙頊保舉王安石(1 / 3)

從太子到皇帝,固然隻有一步之遙,其實尚有諸多阻隔,往往可望而不可即,甚至眾皇子刀兵相見,喋血宮門。趙頊則不然,英宗趙曙在病榻上下詔立趙頊為皇太子,原定在治平四年正月十九在大慶殿冊封,而趙頊在治平四年的正月初八便踐了帝位。曆史在他的背上推了一把,他便一跤跌進了金裝朱漆龍床,背後是河間雲水戲龍屏風。登基、發喪這類繁文縟節忙完,已經到了治平四年的二月,帶著早春的嫩寒,趙頊禦前殿聽政。

大宋的宮城,地處汴梁的東北部,為大梁所建,後周時期又擴建了些。建隆三年,宋太祖趙匡胤嫌宮城偏狹,令人按洛陽的宮殿樣式擴建了皇宮,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宮城的正南門名叫宣德門,原名明德門,太平興國三年改名丹鳳門,大中祥符八年又改名正陽門,到明道二年才改名宣德門。宣德門內便是有名的三大殿:大慶殿、文德殿和紫宸殿,相對於後宮,稱之為前殿。朔、望大冊拜在大慶殿,故大慶殿不常開;朝會在文德殿,召執政議事在紫宸殿,召見內臣則在紫宸殿西側的垂拱殿。

天清日朗,風在宮城內的高牆間轉遊一陣之後,吹到麵上已有了些暖意。趙頊端坐在紫宸殿內龍床上,腳尖勉強夠得著地,他覺得坐得不舒服,想換一個姿勢,望了坐在龍床前的幾位老臣,便隻直了直腰。他“咳”了一聲,說道:“朕讀《詩經》,《匪風篇》中有句‘誰能烹魚,溉之釜鬻’,是否如同老子所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之意?”

坐在龍床前紫花瓷墩上的是宰相曾公亮和參知政事吳奎,韓維站在一側伴駕,他現在已經是翰林侍讀學士。入內內侍省副都知張若水和一些宮女、太監在一旁侍候。曾公亮欠了欠身,微微一笑說道:“陛下好學如此,真乃社稷之福。臣以為政事當簡,烹魚繁則碎,為政繁則散。臣有三說:先皇大行,陛下從權聽政,惟大事急務,時賜裁決,其餘可簡則簡,可略則略,一也;百官執事各有其職,惟當盡其材,盡其責,王者不可代有司行事,二也;天下大事,不可猝為,諸多設施,自有先後,三也。臣愚魯不敏,惟陛下聖明采察。”

趙頊點了點頭,說道:“卿之言甚是。”

若說掉書袋子或論治道,曾公亮和吳奎執政多年,誰不能信口說上幾條?眼下是為君的請教作臣子的,或者說老臣扶持新君,誰又肯落於人後?吳奎見曾公亮說完,略一欠身說道:“天下之勢,常患恬於安逸而忽於兢畏,陛下若能納諫、恕直、輕徭、薄賦,何愁國家不治?”

趙頊說道:“卿之言也是。”

趙頊的目光在曾公亮的白須上略一停留,又從吳奎的久經宦海滄桑的臉上緩緩掠過,然後向上一抬,投向紫宸殿外,投向紫宸殿前數百步之遙的文德殿頂上被紫宸殿大門框住的一方藍天。或者說趙頊的思惟離開了紫宸殿,飛向了浩浩長天。趙頊不是在上朝時叫內侍宣旨“有事出班啟奏,無事退朝”的皇帝,他的一顆心常在上下數千年間遨遊,他想效法唐太宗,想做一代英主。做了一個多月的皇帝,這龍床算是坐穩了,今天在文德殿常朝之後召曾公亮和吳奎在紫宸殿議政,其實是向老臣請教治道。朝堂之上,往往是大臣出題,由皇帝解題。此刻,趙頊想由他出題,叫大臣解題。曾公亮和吳奎的話是對的,而且在任何朝代麵對任何皇帝說這番話都是對的,在趙頊聽來卻有點“搔不著癢處”。

趙頊收回目光,目光中還帶著點藍天的清朗和白雲的飄忽。他一瞥曾公亮和吳奎,語調舒緩語音卻十分沉重的說道:“朕觀本章,知差役法實乃弊法,非改不可,卿等有何良策?”

或許趙頊的話過於沉重,話一出口便掉落於地,然後彈起來進入曾公亮和吳奎的耳朵,便是這樣,也使曾公亮和吳奎心裏一震。曾公亮和吳奎互相對望一眼,兩人眼神一碰,便知對方的心思:趙頊的話難以回答。曾公亮老於世故,嘴裏“這……”了一聲,話頭一轉說道:“差役法害農,前朝大臣也多有奏章,當年範仲淹執政時,以為天下縣多,所以役繁民貧,首先廢了河南諸縣,不久又全部恢複。大致改改停停,總不得善法。陛下欲求良策,需從長計議。”

吳奎接口說道:“差役法因循前朝而久不能改,自然有他可行的道理,再說,祖宗所定之法,不宜妄改,請陛下三思。”

趙頊“噢”了一聲,暗暗皺了皺眉,又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農,天下之大本,水旱之災,已致流離,加之州、郡差役之法甚煩,何以安居?害農之法,安得不改?”

曾公亮躬身說道:“陛下之言甚是,臣等愚魯,不敢妄言,陛下何不詔告天下,普求善法?”

趙頊的目光轉向吳奎,吳奎連忙說道:“臣以為曾大人之言固然是理,但差役法害農,也非一朝一夕所能革除,須經有司詳議而後定。詔告天下之舉,不妨一試。”

趙頊對韓維說道:“立即草詔,發至州、縣,令中外臣庶條陳差役法利害。”韓維躬身說道:“遵旨。”

趙頊在龍床上往後靠了靠,徐徐說道:“朕接三司表章,說內藏庫中百年之積,惟成空簿。朕登大寶,若按嘉佑舊製,文武百官賞賜一則,國家財力便不堪供給。”說到這裏,趙頊頓了一頓,兩眼盯著曾公亮和吳奎繼續說道,“四年之內,兩遭大喪,真是公私困竭。仁宗之喪,先帝避嫌不敢裁減;先帝大行,朕可無嫌,不得已下詔裁減山陵之費以行賞賜舊例,為人子者,能心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