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嫋娜。
隻讀了三句,曾公亮笑道:“你府上哪來這般女子,莫非就是你大媳婦吳氏?”歐陽修微微一笑,沒有接曾公亮的話茬。曾公亮接著往下吟道:
紅藥闌邊,惱不教伊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嗎?強整羅裙,偷回眼波,佯行佯坐。
讀到這裏,曾公亮哈哈笑道:“活脫脫一副女子偷漢情狀,是你親眼看見的嗎?‘有人知嗎’?妙!這一句不得不問,實在是不放心的很。”說了兩句,又讀下去: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被娘猜破。我且歸家,你而今休嗬。更為娘行,有些針線,未曾收羅。卻待更闌,庭花影下,重來則個。
詞讀完了,曾公亮兩眼看著歐陽修笑道:“亂了雲鬟,娘沒有猜破,倒被舅猜破了。”
歐陽修沒有理會曾公亮的打趣,這首詞固然像是一次偷情的記述,但詞必竟是詞,是虛構的,盡管別人看了可以猜測可以附會。曾公亮又笑道:“銷金帳中不是一樣銷魂?偏偏要在花間樹下,不怕露重風冷,得了傷寒?”
歐陽修“撲哧”一笑,回擊道:“好一個‘花間樹下,露重風冷’,你也有過花前月下之盟,桑間濮上之約?”說到這裏,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曾公亮把詞箋往袖中一塞,向歐陽修一揖,說聲“告辭”,起身便走。這幾天歐陽修獨在家中生悶氣,喝悶酒,曾公亮來說了一會話,心中的憋悶消了不少,此刻倒不願曾公亮就走。他笑問曾公亮:“如何說走就走?”
曾公亮說道:“酒也喝了,詞也讀了,話也說了,為什麼還不走?”
歐陽修說道:“且請寬坐,今天皇帝議了些什麼政,給我說說。”說畢,又在曾公亮的酒杯裏斟滿了酒。
提起今天的議政,曾公亮還真有話說,尤其是對像歐陽修這樣的老臣。不過曾公亮沒有再喝酒,也沒有讓歐陽修喝酒。此時歐陽修已經有了六、七分酒意,再喝,又要喊“太守醉也”了。
新君即位,猶如時序之走出嚴冬,朝政也走出了平庸和單調,增添了明麗的色彩。朝政的變化,必然會撞擊著平庸的生活,於是,眾大臣在平靜中就多了一份興奮和期待,希望在未知的變數中求得一席地、一杯羹。但老臣們卻難以解讀趙頊那顆搏動著的年輕的心和不羈的思惟,他們惶惑,不知所措,至於反對。
曾公亮對歐陽修說了趙頊要革除差役法之弊,並已詔告天下,普求善法,歐陽修手拈胡須點了點頭。接著,曾公亮說到趙頊的四言詩,聽得歐陽修兩眼炯炯,直瞪著曾公亮。新君求治心切,自當有良臣相輔,自己身為參知政事,適逢其會,是何等幸事?然而,這隻是歐陽修一刹那間的念頭,想到因小人所誣,臉麵丟盡,如何還能再廁身朝臣之中?照曾公亮的口氣,皇帝對自己印象不佳。麵前隻有一條路:上表求退,到哪個州去當太守!他輕輕一歎,眼中火花一閃而滅。當曾公亮說到已向皇帝舉薦了王安石時,歐陽修的眼睛又是一亮,連聲說“薦得好。”
歐陽修說道:“‘德行文學為眾所推,守道安貧剛而不屈,議論通明有時才之用,所謂無施不可者。’這是我在嘉佑年間向仁宗舉薦王安石是寫的,當時富弼和文彥博也曾向仁宗舉薦王安石,惜乎沒有大用。函牛之鼎不可以處以烹雞,捕鼠之狸不可以用以搏獸,此乃用人之道,王安石有輔相之才,自當大用。好,薦得好!——不知皇帝是什麼意思?”
曾公亮說道:“皇帝已經下詔要王安石赴闕任職。”
歐陽修雙手按在桌上,連連喊好。心內盤算,自己雖說要上表求退,十天半月也不會離京,王安石有半個月便可到京,還能見得一麵。這麼一想,不覺笑道:“與介甫談詩論政,豈不快哉!可惜介甫不喝酒,真正的滴酒不沾。”
曾公亮走後不久,歐陽修因與曾公亮笑談中出了一肚子鳥氣,酒又多喝了點,便想舒舒坦坦的睡個午覺。誰恰在此時,門上人來報:“中使到,請相公迎接。”
歐陽修是因為“扒灰”一案已經捅出無顏上殿議政才請病假未上朝的,曾公亮又說到皇帝看了奏章大怒,把奏章都摔地下了,此時中使前來還會有好事嗎?莫非新皇帝年輕氣盛,下旨處分我的?是革職還是……?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歐陽修趨步前往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