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也向蘭元振拱手笑說道:“蘭公公辛苦。”說完,略整了整衣冠,麵向崇政殿西偏殿躬身唱道:“樞密院副使韓絳奉旨見駕。”聽趙頊說了聲“進來”,忙舉步走了進去。
趙頊坐在禦案前若有所思,待韓絳行了常禮,便直接切入正題。趙頊問道:“如今國庫空虛,左支右絀,近日又報說河北大旱,朕心不安。今天召卿,朕想問卿有何良策。”
韓絳見趙頊麵現憂容,心裏也頗感動,他躬身說道:“臣曾忝位三司使,深知國事之難,臣試詳為陛下說。我朝承平日久,生齒漸蕃,田野日辟,賦稅是增加的。宋真宗景德年間,年賦入之數是四千九百一十六萬,而到治平三年,年賦入達到六千多萬。我朝比之漢唐,疆域有所不如,人口之眾,商貿之繁,則遠過於漢唐。盛唐之時,京都長安每年漕運大米四十萬石;我朝按去年計,漕運大米入京六百萬石。但是支費甚多,官吏薪俸,宗室常例,宮內支費,算起來依然收不抵支,捉襟見肘。要解決國用不足,隻有兩法,或者增加賦稅收入,或者減少支出。”
說到這裏,韓絳打了個頓,仿佛在斟酌字句。“差役法害農,莫有此甚者。應役之家常至破產,服役之人也常凍餒而死。臣聞不少應役之家把田歸在官戶名下,或者寄名寺院,既隱田又逃役。農民無樂業之心,此社稷之憂也。”
說到差役法之弊,趙頊說:“朕已詔告天下,欲革除差役法之弊,至今無人應詔。”
韓絳說道:“陛下心切求治,人所共知,然非得大有為之人方能鼎新朝政,力挽頹勢。臣觀朝中大臣,大都平庸因循之輩,不足與君謀。”
韓絳的話正搔著了趙頊的癢處,他的眼睛裏仿佛有火花一閃,連聲說道:“極是極是,不過,……”趙頊略一沉吟,問韓絳,“依卿之見,我朝可有大有為之人?”
韓絳肯定的說道:“有。”
趙頊追問一句:“何人?”
韓絳說道:“王安石。”韓絳說出王安石三字,語氣舒緩但卻斬釘截鐵。趙頊問韓絳之時,心裏已經想到了王安石,不過是想用韓絳的話來印證自己的想法。聽韓絳說的果然是王安石,不覺滿心喜歡,笑問韓絳:“朕聞卿和王安石是同榜進士,是真的嗎?——賜坐賜坐,坐下說話。”
韓絳躬身謝恩,在內侍端來的紫花瓷墩上坐下,說道:“臣這一榜,第一名楊寘,高中後不到三個月,在上任前便急病死了;第二名王珪,現在是翰林學士;臣忝列第三,王安石是第四名。臣雖名列安石之前,若論才識學養,王安石高出臣十倍。”
趙頊嗬嗬笑道:“韓樞使過謙了。王安石固然未肯進京,已經奉詔做了江寧知府了。”
韓絳說道:“臣聞朝野流傳,‘金陵’不為相,乃朝廷之失。‘金陵’便是指的王安石。陛下求賢若渴,如何以知府官安石?”
盡管韓絳並沒有提出解決國用不足的具體辦法,趙頊對韓絳的奏對仍很滿意。目送韓絳離開了崇政殿,趙頊的思惟卻仍留在剛才的話題之中。“大有為之人,大有為之人!”趙頊的腦子裏也重複著韓絳的話。“金陵不為相,乃朝廷之失”!這十個字,每一個都重逾千斤,從韓絳嘴中輕輕一吐,連崇政殿中的空氣也震得一片嗡嗡之聲。趙頊提起筆來,打算下詔令王安石即刻赴京。但他終於沒有落筆。“先擱一擱,再過幾個月吧,”他對自己說。又想,“何不召見司馬光?既然司馬光與王安石齊名,先聽聽司馬光有何富國良策?若果有過人之論,何妨先用?”於是他命內侍傳旨,叫司馬光延和殿候駕。
此時的司馬光雖還不到五十歲,已經久入宦海,現在官居禦史中丞,為言官之首,在趙頊這個年輕皇帝麵前更顯得意態從容。今天奉詔入對延和殿,便知道皇帝定是問政與他,心理上已先有了準備。司馬光本與王安石齊名,又同為汴梁四友中人,趙頊要司馬光從翰林學士改授禦史中丞,原也有倚重之意。盡管翰林學士是正三品,禦史中丞是從三品。趙頊自承帝業以來,也隻在朝會中見過司馬光,內殿入對還隻是第一次。現在的司馬光一身三品服飾,身穿紫蟒袍,頭戴六梁冠,一付中正平和處變不驚的樣子,心裏先就有了好感。他微微含笑,對司馬光說道:“勞卿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