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初次內殿入對,雖不能說斂神屏氣誠惶誠恐,心中必竟也有點忐忑,今見趙頊先說了句客氣話,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趙頊又是一笑說道:“祖宗基業,萬裏疆域,明麵上天下升平,東京之繁華遠過漢唐,實際是國庫空虛,民生艱難。卿清譽甚佳,請為朕分說治國之要。”
司馬光心想,果然是向我問政的。他躬身一揖,奏道:“陛下天縱英明,心切求治,實乃萬民之福。以臣愚見,治國之要有三:一曰官人,二曰信賞,三曰必罰。臣平生力學所得,均在這六字之中。臣昔曾以此六字獻仁宗,後又獻英宗,今再獻於陛下。”
“官人、信賞、必罰,”趙頊嘴裏輕輕吟誦著。“言簡意賅,真乃用人之圭臬。”趙頊嘴裏這麼說,目光微閃,心裏暗想:“此六字不僅可獻仁宗、英宗,便是獻給太祖、太宗又有何妨?用人之道,自然要講賞罰,這六個字其實就是‘官人’兩字。如何官人?如何信賞?又如何必罰?每兩字都可作一篇極大文章。但萬幾政事,也並非此六字所能涵蓋。”趙頊要問的是如何治國,司馬光所說的六個字,便不能起到釋疑解惑的作用。譬如伸手搔背,偏夠不著極癢之處。趙頊略一沉吟,又問道:“為君者乃萬民之主,所謂民重君輕。朕又聞太平盛世,庶民安堵,擊壤鼓腹而歌,此為朕所向往者也。民富然後國強,然而富民之術當以何為先?”
司馬光說道:“富民之本在得人。縣令最為親民,知縣令者莫若知州,知知州者莫若轉運使。陛下隻要擇好轉運使,再由轉遠使案知州,由知州案縣令,何憂民不富?”
趙頊嘴裏“嗯”了一聲,又微微點了點頭。照司馬光所言,做皇帝的隻要選好用好轉運使,由轉運使、知州、縣令一級管一級,老百姓就可以富起來了。司馬光這一段話其實說的仍是“官人、信賞、必罰”六字。果然是“平生力學所得,均在這六字之中”。
司馬光的意思固然最清楚不過,但趙頊聽了仍不得要領。他略一轉念,說道:“差役法害農,韓絳和吳充皆有章奏。朕雖詔告全國,普求善法取而代之,但至今未得一言。卿有何良策?”
司馬光說道:“差役法乃祖宗所訂,臣以為不可妄改。服役之事何朝沒有?甲不去則乙必往,何避之有?差役法行之百年,既為成法,可由縣令斟酌辦理,不勞陛下憂心。”
趙頊聽了沒有作聲,他注視著司馬光,見司馬光仍然是一付不溫不火,從容應對的樣子,嘴裏說了聲:“卿所言也是”,便走下龍床,在延和殿裏慢慢的踱著。他在思考,還想對司馬光再問些什麼。他的步履顯得不那麼沉穩,極清微的“橐橐”聲才一發出,立時便在延和殿的空氣中消融。他的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六歲孩童砸缸的畫麵,但又仿佛與眼前這位白麵短須的禦史中丞不相匹配。慢慢的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他想讓司馬光去做一件事。他說:“朕慮及國用窘乏,民力困極,卻又支費浩繁,有增無減。為政以仁,不能輕言加賦,惟可於支費之中略作撙節。朕意請你以禦史中丞兼領裁減司,以慶曆二年支費為準,對臣僚薪俸,宗室常例,宮庭支費重加裁定。”
司馬光聽了,先是一怔,隨即躬身說道:“臣領旨。”遲疑一下,又說,“臣啟陛下,陛下但辨大臣忠奸即可,財利之事,可委之有司,不勞陛下聖慮。”
見司馬光領旨了,趙頊滿心高興,命內侍:“把新到的大團龍茶賜給司馬大人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