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邊界上的聲音使趙頊激奮(1 / 2)

司馬光出了延和殿,並沒有回禦史台。他在宣德門前略站了站,家人牽過馬來,便上馬回家去了。

司馬光的家在城北天波門附近的金水河邊。從宣德門沿天街向西,再沿北郊禦道向北不遠便到。司馬光控轡慢行,馬蹄敲擊著地麵,發出有節奏的得得聲。這馬蹄聲仿佛能助人思維,此時的司馬光便正在想著延和殿入對的情景。他在仁宗和英宗兩朝曾多次內殿入對,趙頊的召見,他的心裏並不會為此而興奮,他是在反思,在想著剛才的應對是否得體。“官人、信賞、必罰”六字,司馬光自稱是平生力學所得,並認為是治國之精要,當年確也曾得仁宗和英宗的讚賞。盡管趙頊僅僅說是“用人之圭臬”,從態度上看也是很重視的。他在心中作了一個比較,認為趙頊才是有所作為的君主。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衣袖,袖中有剛才離開延和殿前趙頊賞給他的一塊茶葉。茶葉不多,還不到一兩。但這是貢茶中的極品,名叫密雲大團龍茶,宰相和樞密使才有幸賜賞,真正是比黃金還要珍貴。司馬光的飲食起居均極儉樸,對口腹之欲看得甚淡,但這是君恩,有著用錢買不到的榮寵。司馬光思潮起伏,又想到了趙頊要他以禦史中丞兼領裁減司。領旨之時,司馬光未及多想,此時略一轉念,已感到“裁減”兩字非同小可。他十分清楚國家的收支狀況。要在朝臣、宗室和後宮裁減支費,真是談何容易!將要得罪多少權貴?僅僅得罪權貴倒也罷了,簡直就是無所措手足。別說朝臣減薪,現在的朝臣比之慶曆二年至少要多出三分之一。能按慶曆二年的標準精簡嗎?想到這裏,內殿入對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想回家之後先找幾個人議一議。

司馬光回到家中時,兒子司馬康和劉恕、劉攽正在書房中忙著。司馬光的書房裏顯得很雜亂,房中加放了兩張桌子,桌上放滿了書,有幾本正打開著,顯而易見,司馬康他們正在書中查找或核對什麼。還在治平三年的四月間,英宗命司馬光編撰曆代君臣事跡,編輯成書,也是以史為鏡,作為治國的借鑒。當時的司馬光還是龍圖閣直學士兼侍講。此書上下貫穿千年,司馬光請旨暫以《通誌》為書名,又因編撰工程浩大,請調了翁源縣令劉恕和太常博士、國子監直講劉攽做助手,共同編撰。其實,出力最多的倒是司馬康。司馬康進士及第之後並沒有踏入仕途,而是作為父親的助手,全身心投入了通誌的編撰。司馬光未及進讀英宗就駕崩了,此時勉強完成了周紀五卷,秦紀三卷,正著手漢紀的編撰。編撰《通誌》一事,司馬光還未奏明趙頊,真不知趙頊是何態度。眼見著兒子司馬康和劉恕、劉攽足不出戶,夜以繼日的忙著,心裏不覺湧出了一陣苦澀之味。忽聽門上人報“範鎮範大人來訪”,司馬光說了聲“快請”,又對司馬康和劉恕、劉攽說,“範鎮不是外人,你們一同到客廳上見見。”

範鎮現任翰林學士,與司馬光是莫逆之交。他曾對人說過,他和司馬光長了一個腦袋,凡司馬光說的,他都同意。司馬光的家自然便是常來之地。他一進客廳,“嘩”的抖開紙扇,一麵扇著,嘴裏說道:“君實兄,皇帝給你說些什麼了?”不等司馬光回答,又說,“好熱!這客廳裏坐不得,得找個有風的地方。”

司馬光笑道:“景仁兄還是這麼心急,也罷,就去後園留青軒吧,今天我可有好茶款待。”邊說著,伸手一讓,“景仁兄請。”範鎮也不客氣,走在頭裏,司馬光緊隨其後,司馬康又讓劉恕、劉攽先走,自己走在最後。

範鎮邊走邊問:“什麼好茶?莫非還有龍茶嗎?”司馬光笑道:“不錯,正是密雲大團龍茶。”

司馬光家的後園並不大,靠後牆有一個土坡,留青軒便在土坡之上,倒也冬有暄日,夏有涼風。說是“留青”,也不過在軒旁種了幾株冬青、香樟,在萬木簫殺的冬天還保留一點綠意。留青軒前小溪如帶,蜿蜒流過。軒東植有兩株梨樹,近水處卻是十數株垂柳。閑來攀柯弄蕊,借石臨流,也足以怡情逸性。此時梅樹濃影匝地,垂柳的柔枝卻在牽風弄水,引逗得幾條遊魚在水麵上穿梭般來去。時而“潑剌”一聲,水珠四濺,攪碎一池天光。

留青軒中果然好風如扇。又有綠影水聲,自然強過客廳。司馬光和範鎮分賓主坐下,司馬康和劉恕、劉攽坐下首相陪。司馬光取出龍茶,不一會,下人水已煮好,一人奉上一杯。範鎮笑道:“密雲大團龍茶,聞名久矣,卻還沒有喝過,今天好口福!當年——大概是慶曆年間吧,蔡襄為福建轉運使製龍茶作為貢茶,富弼說蔡襄是‘仆妾愛主’的做法,歐陽修也說蔡襄‘士人也,何至於作此事’。不過茶卻是好茶,二兩黃金才買得一斤,每年南郊祭天,中書和樞密院也隻各賜一兩。如此珍貴之物,想不到君實兄一人竟得了一兩有餘,當今皇帝對君實兄真不錯。”

司馬光說道:“蔡襄製龍茶,有失大臣之體,富弼和歐陽修之言甚是。我們作臣子的,當輔君以道,垂衣裳而治天下。”說畢,看了司馬康一眼,司馬康連忙躬身說道:“爹教訓的是。”

劉攽的哥哥名叫劉敞,是位六經名家,詮釋六經獨辟蹊徑,不落俗套。司馬光和範鎮雖不以為然,卻又不得不服。劉攽受乃兄影響,對司馬光的某些說法並不十分讚同。聽範鎮說起蔡襄造龍茶一事,又聽司馬光借機教訓司馬康,故意笑問道:“以司馬大人和範大人之意,今天這杯茶還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