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朝中因青苗法的推行紛爭不斷時,有一個人走進了我們的視野。這個人現在雖還藉藉無名,但後來得意,蘇軾差點便死在他手裏。他姓李名定,字資深,揚州人氏,也曾受教於王安石,不過時間不長。進士及第後,做過定遠縣尉、涇縣主簿和秀州判官。這次是因孫覺舉薦,從秀州任上召回京城的。京城的保康門一帶,有一大片官廨,專供外地官員來京時住宿。除管吃管住之外,根椐職位高低配有馬匹和軍士扈從。但住在官廨裏也有一點不便,不能隨意外出。李定回京後,在保康門附近租了一間房子,雖說多化了幾兩銀子,圖的便是自由自在,出入方便。
今天午飯後,打算去拜謁王安石。走到上土橋,手扶橋欄,目光沿著汴河自然而然的投向了上土橋西不遠的相國寺橋和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是汴梁第一熱鬧之處,與汴河南岸不遠的老城門朱雀門和保康門連成一個繁華帶。可謂商賈雲集,遊人如織,而汴何便是連接各地的主要水上通道。此處汴河總有兩百多步寬,從上土橋往西到相國寺橋,兩岸擠擠挨挨的總停了上千條船,在河中心空出的老大一塊水麵上,船隻往來不絕。因為城裏橋多,桅杆早已放倒,下水船猶可,隻要掌穩舵順流而下,上水船可就難行了。又因臨河砌屋,不便拉纖人行走,行船便隻能靠兩根竹篙。撐篙人躬著背伏低著身體,用肩窩頂著竹篙,一步一步從船頭走到船尾,再拔起竹篙,從船頭重新撐起,竹篙受力,竟彎得像一張弓似的,那船便緩緩的極艱難的向前行走。泊在岸邊的船就顯得從容而悠閑,船家女在船舷旁洗著衣服,也有的在淘米洗菜。有時忽然從船倉裏鑽出一條狗來,從船頭到船尾的亂跑,或者莫明其妙的吠叫幾聲。李定正看得有興,忽然肩上被人拍了兩拍,回頭看時,原來是呂惠卿。
呂惠卿笑道:“資深兄,隻聽說你從秀州回京,不想在這裏見麵。資深兄不會是有什麼事想不開,要作汨羅之沉吧!”
李定笑道:“吉甫兄說笑了。吉甫兄是來看王安石大人嗎?我們同走如何?”
呂惠卿說道:“資深兄先請。”
李定說道:“吉甫兄先請。你我同榜進士,幾年不見,隻聽說你春風得意,今後少不了要請你多多提攜呢。”說完拱手一揖。
呂惠卿還了一揖,忙說:“客氣客氣,好說好說。”說完伸手一讓,說了聲“請”。
兩人邊說邊走,說說笑笑,進了王安石府門。
王安石從宮中回來不久。內侍前來傳旨,授予王雱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別說王雱高興,呂嘉問和練亨甫兩人也是十二分的得意,尤其是呂嘉問,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了些。見呂惠卿進門作揖,眾人一一舉手還禮。王安石對呂惠卿說道:“吉甫啊,最近邇英閣開經筵,我向皇上推薦了你。曆來開講六經的都是翰林學士,你以崇政殿說書上經筵講經,也是皇上殊恩,你要小心在意。”上經筵講經是翰林學士晉身執政之前的必要一課,崇政殿說書是從七品,一個從七品的低級官員走上經筵,麵對皇帝和眾大臣講經,這是何等的榮耀!呂惠卿自然也知道,是皇帝的殊恩,更是王安石的舉薦。他連忙向王安石躬身行禮,說道:“謝大人提攜,惠卿一定不負大人所望。”
接著王安石問李定:“資深,你剛回朝,當知州縣推行青苗法的情況,是惠民還是擾民?”
李定說道:“青苗法甚好,庶民甚以為便。定隻知道據實而言,不知京師不許說青苗法好。”
王安石說道:“當今皇上對青苗法猶存疑慮,你明日進宮,可據實而言。”
李定說了聲“是”。
趙頊正為青苗法毀譽皆有,心存猶豫,王安石把李定推薦給趙頊。趙頊聽李定如此一說,心想隻要庶民稱便就好,朝臣沒有親身經曆,說青苗法不好是想當然,也就不再相信。王安石提出由李定出知諫院,趙頊同意了,但陳升之和曾公亮均提出反對,說李定上京待選,以前沒有待選之人除諫官的先例。趙頊命中書酌定,此時陳升之已升宰相,陳升之和曾公亮兩宰相反對,此事也就拖了下來。李定任職未定,反激怒了一個人,此人便是蘇軾。
蘇軾是以直史館權開封府推官的。開封府的官階要比尋常州、府高,開封府尹必以親王任職,謂之判南衙。因為宋真宗曾任過開封府知府,以後凡任命知府,必帶“權”字,不敢與宋真宗並立。開封府的知府一般由翰林學士、翰林學士承旨任職,正三品銜。掌畿甸之事,中都獄訟,小事專決,大事奏稟。若承旨已斷,刑部、禦史台便不敢糾察。按宋製,開封府推官以上便可以參加早朝,予問朝政。青苗法一行,朝議洶洶,也在蘇軾胸中掀起波瀾。此刻,蘇軾便在開封府內戒碑亭前徘徊。
開封府設在浚儀橋西側,汴河北岸,東牆便是浚儀大街。開封府的正廳名叫繼照堂,因是宋真宗判南衙時的聽事之所,之後便沒有人敢坐。正廳之後謂梅花堂,後改名為公生明堂,府吏便在此閱事。在公生明堂前約十步,有一碑亭。碑名“戒碑”,這是宋太宗立的郡國戒碑,天下州縣皆有。碑銘是“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可虐,上天難欺”十六字。府吏閱事斷案,一抬頭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