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蘇軾雪夜上書反對青苗法(2 / 3)

此刻蘇軾所思考的並不是李定任職的當與不當,而是對朝庭行青苗法心存憂慮。他始終認為庶民不能無故得錢,庶民手中一有了錢便會亂用,到期無錢歸還,必受鞭笞之苦。再說,貧民向富民借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何必政府放什麼青苗錢?朝議中本來就是支持行青苗法的居多,反對的居少,李定從秀州回京,他的話便成了朝臣們注意的焦點。李定說“青苗法甚好,庶民皆以為便”,使支持者有了依據,反對者理不直氣不壯。“多汙寡潔,惡異尚同,乃末世之弊!”蘇軾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一陣風來,在戒碑亭前旋了幾旋,帶起了塵土草屑,往蘇軾的領子、衣袖裏直鑽。他抬頭望天,隻見天上凍雲堆積,雪意甚濃。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把帽子壓下了一點,仍然繼續著剛才的思考。開封府正在試行青苗法,由趙子幾提點。蘇軾是推官,專管刑訟,青苗錢的放與收本不與他相幹。但他心中存不住話,他反對青苗法,他就要說出來,並且不考慮個人的安危榮辱。他曾經當眾羞辱過正做著宰相的曾公亮。那是在一天朝會退朝之後,剛出文德殿,蘇軾走到曾公亮麵前躬身一揖從容說道:“曾大人安好。”曾公亮見是蘇軾問候,還了一揖笑道:“是子瞻啊,托庇粗安,托庇粗安。”蘇軾又問:“曾大人吃飯可香?”曾公亮說道:“承你問,還好。”蘇軾再問:“曾大人睡可安枕?”曾公亮說道:“也還好。”蘇軾說道:“今條例司居之於中書之上,輕易憲度,淆亂朝政,繼均輸之後又行青苗,大人身居宰輔而不能救正,私心無愧乎?”曾公亮被蘇軾說得老臉通紅,半晌才說:“當今皇上與安石形如一人,此乃天也,我說何用?”

中書省富弼走了,曾公亮又是這樣,剩下就是剛上任的陳升之了。明眼人都知道,雖然陳升之主條例司,其實謀事者為王安石。陳升之是王安石的主要臂助,也適足見其園滑熟溜。但他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如果說目前還有人能製安石廢新法,也隻有他陳升之了。蘇軾因想我何不造府拜謁,曉以利害,請他奮然而起,盡革新法之弊,重布仁明之政?想到這裏,忙叫從人備馬,徑往陳府。

陳升之家在西華門附近的清明坊,蘇軾出了開封府,沿浚儀街向北,過西華門不遠便到。氣派的倒廈門下,兩扇黑漆大門大開著,大門兩邊的係馬樁上,已有十幾匹馬,或垂頭靜立,或在煩躁的刨著蹄子。蘇軾雖在士大夫中頗有文名,官品卻不高,又是從開封府來,穿的是公服,看門的見蘇軾一身綠袍,麵色就不怎麼好看。勉強笑問道:“大人是要見我家相公嗎?隻怕不得閑呢!請問大人貴姓?”

蘇軾說道:“麻煩尊駕通報一聲,就說開封府推官蘇軾來拜。”

這位家丁說道:“剛剛進去了好幾位大人,都在客廳裏候著,還不定見不見得著我家相公。這天冷風溜溜的,隻怕就要下雪,大人還是改日再來吧!”

蘇軾的一付熱腸頓時冷了一半,暗想當年與父親蘇洵和弟弟蘇轍初離眉山,京城舉目無親,拜謁歐陽修時是何等的禮遇?後來兄弟倆拜訪王安石,王安石是倒履相迎。現在好歹也是朝庭命官,居然吃起閉門羹來了!蘇軾幾曾受過這種小人的氣?但既然來了,如何連府門都沒進就走?即便改日再來,仍是見不著人呢?蘇軾沒奈何從袖中摸出十幾個銅錢,陪笑說道:“這天果然冷得出奇,尊駕這差使也真不易,真該打兩斤酒暖暖身子。”說著話便把錢遞了過去。

這家丁接過銅錢笑道:“我看您倒是個曉事的,我也不怕我家相公著惱,您少候,我這就給您去通報。”還是錢管用,蘇軾幾個錢一送,門公嘴裏先把“你”改成了“您”,臉也好看得多了。少頃,這家丁一溜小跑出來說道:“大人請進,我家相公正在書房議事,說了,請您在客廳稍候。”

這一聲“稍候”,一候便是一個時辰,候得蘇軾好不煩躁!

陳升之以尚書右丞、知樞密院事行禮部尚書,同平章事,這是首相職銜。陳升之的資曆高於王安石,卻還不能和文彥博相比。文彥博雖未和韓琦、範仲淹戍邊,但領兵平了貝州王則之亂。慶曆八年便由參知政事升宰相,現已七十餘歲。幾經外放,現任樞密使,是陳升之的頂頭上司。按趙頊的意思,文彥博是朝庭重臣,令陳升之位文彥博之下。文彥博說:“國朝樞密使,沒有位宰相之上的。獨曹利用在王曾、張知白上。臣不敢效曹利用所為,紊亂朝綱。”陳升之遇此殊恩,真是誌得意滿。初踐相位,賀喜的、拜謁的、議事的天天車馬盈門,位高權重的,自然先見,蘇軾便隻好在客廳耐心等候了。蘇軾不覺輕輕歎了一口氣,來時的一腔熱腸又冷了一半。

又過了一盞茶時,有下人傳話,說是相公請蘇大人書房敘話。

蘇軾走進書房,對陳升之深深一揖,說道:“大人清儀,久失瞻仰,恕罪恕罪。”

陳升之伸手一讓,說道:“子瞻啊,坐,坐著說話。”接著笑問道:“莫非子瞻也要轉官嗎?”

蘇軾說道:“軾豈是求官之徒?大人懿文茂行,世所景仰;方今青苗、均輸既行,舉世洶洶,軾唯請大人憫艱悼厄,一整朝綱,則萬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