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臨幸兩府新屋後十天,在王安石新府賜宴慶賀喬遷,三司副使、禦史知雜以上全部參加。按製,三司副使由員外郎以上曆三路轉運及六路發運使擔任,尚書左右司員外郎為正七品,而七品以上的京朝官何止數百!其時王安石權勢熏灼,聲威煊赫,趙頊言聽計從,哪個官員不極力巴結?何況雖則在王安石新府設宴,慶賀的卻是兩府大臣,眾官員自然沒有不來之理。屆時冠蓋雲集,揖讓唱諾,熱鬧非凡,不必細言。王安石家的遷居概由夫人吳氏負責,又添了不少家具用具。雖由於王雱夫妻不睦使遷居的喜慶減色不少,畢竟還是皆大喜歡。最高興的自然還是王防,拉著練亨甫或者張世英,跑進跑出,東看看,西指指。夫人吳氏因為離吳充的新府不遠,叫一乘小轎不一刻便到,看個女兒外孫方便得多了,對新居也很滿意。龐氏既已不願和王雱見麵,現在反可以獨居一處,後園便成了她的消愁解悶之處,獨攜著兒子在園中打發著孤寂的日子。
又過了十幾天,王安石的行程定下來了。宰相兼欽差,身份非同小可,不過王安石不喜張揚,隻帶上練亨甫、張世英,二十來個軍士護衛還兼著旗牌儀仗。練亨甫顯得得意非凡,指揮著從人做著出行的準備。張世英表麵上是無可無不可,但久居相府,靜極思動,也想出門走走。新府中守護的軍士頗多,又添了一些下人,張世英出門是王安石的長隨,在府便成了總理家事的總管。
座船順汴河而東,碼頭上送行百官熱情而帶有巴結的揖讓已成過去,汴梁城也愈離愈遠慢慢在望中消失。此時晴空一碧如洗,豔陽高懸,撲麵清爽習習,掀須舉袂,河水有波鱗然,催送行舟,兩岸秋景紛至遝來又漸漸移向船後,美哉此景!然而王安石站在船頭上,並沒有逸興湍飛,好句入詩,他實在沒有詩興。倒是練亨甫,站在王安石身旁指指點點,興味盎然。其實王安石的察訪也隻打算就近隨意看幾個州縣。中書檢正刑房公事李承之察訪淮南、兩浙剛走不久,李承之察訪的範圍較廣,他是全麵考察常平新法、農田水利以及役法。王安石所去州縣在淮南路內,他隻是想作一種比對,一種驗證。此刻,他的腦子裏縈繞著又揮之不去的是司馬光在一年多前上的一份奏折,乞罷條例司及常平使者:
夫民所以有貧富者,由其材性愚智不同。富者智識差長,憂深思遠,寧勞筋
苦骨,惡衣菲食,終不肯舉債於人。故其家常有贏餘而不至狼狽也。貧者皆偷生,
不為遠慮,一醉之外,無複贏餘,急則舉債於人,積不能償,至於鬻妻賣子,凍
餒填溝壑而不知自悔也。是以富者常借貸貧民以自饒,而貧者常假貸富民以自存,
苦樂不均,然猶彼此相資以保其生……
這是司馬光關於貧富的經典的論述,為一部份士大夫——被王安石和呂惠卿稱之為流俗輩的——所認同並奉為圭臬。洛陽邵雍(邵伯溫的父親,死後諡稱康節,人稱康節先生)便常為此擊節讚歎。因其交遊甚廣,便在士大人中廣為流傳。區區在下也這才知道,原來窮人是天生的戝骨頭!
今縣官乃自出息錢以春秋貸民,民之富者皆不願請,貧者乃欲得之。而提舉官
欲以多散為功,故不問民之貧富,各隨戶等抑配與之……貧者得錢,隨手而盡,
將來粟麥小有不登,二稅且不能輸,況於息錢固不能償,吏督之急,則散之四方。
富者不去,則獨償數家所負……
這便是司馬光所言的青苗法的弊端了。一是抑配,一是貧者還不了一走了之,由富者獨還。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