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天下同歡,不過熙州的元宵節比之汴梁就有著天壤之別。天上明月一樣祥輝流轉,但整個熙州城裏隻有幾家商鋪的門口掛著燈籠,再有便是到處亂竄的兒童手裏提著的蓮花燈、牽著的兔子燈了。蕃民內附不久,還不習慣漢民的習俗,是以喜慶氣氛並不濃烈,倒是熙州州衙門口四盞巨燈,常引起行人的駐足。
熙州的州衙,同時也是秦鳳路緣邊安撫使的行轅,落成不久,數十間青堂瓦舍也頗氣派。議事廳裏,一盆炭火畢卜燃著,炭盆上架了把銅壺煮著水。王韶、高遵裕、李憲和崔進四人圍爐閑話。不一會水開了,水氣激得壺蓋噗噗的響。崔進提起水壺,先在王韶、高遵裕、李憲的茶杯裏續了水,又給自己的杯子加滿,這才對王韶說道:“聞得軍中傳言,說我們要將熙州城還給木征,大軍退還通遠軍,以至人情驚疑,大人可知此言所何而來?”
王韶說道:“此必朝中人所言風傳而至,不必理會,流言不攻自破,也未必能搖惑得了軍心。”
高遵裕說道:“大人之言甚是,這幾年朝中什麼傳言沒有?昨日我偶爾出城,遇十數蕃女,竟圍著我踏歌跳舞,說如今沒有仇殺了,有生意做了,也不怕木征來奪人口牛馬了。民心如此,如何還要把熙州城還給木征?”
李憲笑道:“我們取武勝,打鞏令城何曾問過朝廷?朝中何日才沒有異論?每得朝命,不應事機,如何能得今日成就?現在新年已過,天氣回暖,且又連日晴好,依我之見,何不一鼓而下河州,生擒木征,成此功業?”
王韶說道:“李公公之言正合我意,我們先定方略,明天一早便可發兵。”
高遵裕手捧茶杯,正用杯蓋撥著杯中茶末,杯蓋輕輕碰擊杯沿,發出叮叮的聲音。他聽李憲和王韶說要發兵取河州,茶杯送到口邊又隨即放下,說道:“舉事必先建堡寨,以漸進取。拔武勝,取鞏令城,事甚僥幸。今兵未足,糧未充,河州又遠在百裏之外,若敵阻我要害之地,或則西夏來犯,我軍前無所可取,後無路可退,危矣!”
李憲與王韶對看一眼,笑道:“高大人何以與我等相異?我取河州,與西夏何幹,秉常小兒也敢來侵擾?”
王韶也笑道:“高大人之言固極穩妥,然我等功業何時得成?出奇兵以取河州,正其時也。既然高大人認為取河州不妥,就請高大人領五千兵守熙州,我自與李公公、崔將軍率兵一萬,進兵河州。”
高遵裕說道:“征討河州為經製蕃部之大事,宜將方略奏報朝廷而後行。”
崔進說道:“末將曾聽王大人說過,皇上曾有手詔,令所議不須申複,上奏也不必過為詳謹妨事,高大人是多慮了。”
王韶站了起來說道:“此行關係重大,李公公、崔將軍與我同去大威德禪院,看智緣大師和結吳叱臘活佛有何話說。”
應王韶之請,趙頊令三司撥款十萬貫在熙州建寺院,又賜名大威德禪院,智緣和結吳叱臘從此便忙了起來,從選址到禪院的規模都為兩人商定。智緣大師在大相國寺做了多年住持,對於禪院的構建胸有蘭本,知道禪院雖是清靜佛地,卻常有善男信女前來頂禮膜拜,往來行人也必遊覽觀看,建成之後必定熱鬧非凡。因見熙州城東北地勢高爽空敞,便因地就勢建於此地。王韶又把市易務建在大威德禪院旁邊,這樣一來,大威德禪院尚未建成,往來行人已是陸續不斷。
王韶三人來到大威德禪院,此時禪院的房舍大體建成,大雄寶殿氣勢恢宏,明黃色琉璃瓦在陽光下流光溢彩,藻井的紋飭也極絢麗。佛像尚未塑成,有的還是木胎,有的已經塑上了膠泥,有的正在貼金。塑造佛像的匠人是智緣從汴梁請來的,智緣和結吳叱臘站在一旁觀看,偶爾指點兩句。結吳叱臘的興致很高,原本他是河州積慶寺的住持,因一心遊說蕃部立國之事,無暇顧及寺內事務,便把住持讓給了師弟結吳景立,現在反沒有了存身之處。熙州建寺,大宋皇帝撥款賜名,名頭先就要比河州的積慶寺大得多。智緣是汴梁大相國寺的住持,蕃部事完就會回去,這大威德禪院的住持就非結吳叱臘莫屬。當然還得要王韶上表乞皇帝恩準,這不過是過過場罷了。智緣和結吳叱臘見王韶帶著李憲、崔進和十數個親兵前來,連忙讓進後麵禪房,智緣笑道:“三位大人光降,不會無因,莫非打算進兵河州了?”
王韶也笑道:“大師真乃神機妙算,韶正打算取河州擒木征,方略未定,尚無成算,特來向兩位大師請教。”
李憲說道:“聽說結吳叱臘活佛原本是在河州積慶寺的,自然熟知河州一帶地理形勢,請活佛指點進兵方略。”
結吳叱臘合掌說道:“阿彌陀佛,王大人奇計妙算無人能及,老納不敢言指點兩字。王大人出奇兵取河州易如翻掌,不過河州孤懸於百裏之外,易取而難守。取河州必先取香子城,香子城離熙州六十裏,離河州四十裏,以香子城為大軍往來之根本地,則進退裕如,不會受製於敵。積慶寺在香子城東不到十裏,屯兵屯糧皆可。老納所知如此,當否請大人定奪。”
王韶拱手說道:“活佛所言甚是,韶這裏謝過。蕃部事繁,借重活佛之處尚多,幸勿推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