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災在繼續,天上偶然飄過幾片雲彩,灑下幾滴雨來,一霎時又是驕陽如火。直到熙寧七年四月,旱象不僅沒有緩解,反而在一天比一天的嚴重,各地的災民潮水般流入東京汴梁。知大名府韓絳上書,乞河北路二麥不收的,不俟差官檢複,悉免夏稅。趙頊批言:“速如絳所奏行之。詔開封府、諸路準此。”趙頊又批,“聞河北流民日多,皆留京師,恐貧乏之民缺糧失所,可速相度,具如所處置以聞。”中書奏複:“近詔京西轉運等司,募流民給錢糧,減工料興役,以為賑置。其老疾孤幼,皆濟以食。蓋以民既因災就熟,若於京師給食,則遠近輻湊,轉使流離奔散,因役募之,兩得其利。未興役州郡,不以老少,計口給食。”
曆來以工代賑一舉兩得,若減得流民,就是一舉三得了。趙頊又詔三司,以上等粳米每石一百錢於乾明寺米場聽民賒請,中等粳米每鬥八十錢五文,零糶於貧民,不得售於販家,並立許人告捕法辦。
因為旱災,皇帝在憂慮,中書在運作,官吏在奔波,隻是無法立時在晴空中布滿烏雲,降下滂沱大雨。
由於三司和司農寺不斷向市場投入常平糧米,京城的糧價始終穩定,並且糧庫充盈,無捉襟見肘之憂。可以說,旱災並沒有直接威脅到京城的居民。但流民的大量入城,必竟影響著京城的正常秩序。這些流民日求賑濟,夜無歸宿之地,或住在街沿,或躺在樹下,也擠滿了安上門的門洞,監安上門的,便是鄭俠。
安上門其實隻是內城門,並無禦敵的功能,因此雉堞箭樓皆甚湮敗。安上門內,數十間房屋自成一院,這便是鄭俠和守城軍士的食宿之處。作為安上門的門監,公務並不忙,不過命軍士按時開閉城門而已。鄭俠在監安上門前是光州司法參軍,月俸十數貫錢,還不如一個知縣,但日子過得固是清貧,倒也無饑寒之慮。閑時手執一卷,打發時光,或冷眼時局,發些感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鄭俠淹沒在京城的人潮之中,無人知曉,也無人打理。
災民的不斷入城,既打亂了京師的秩序,也擾亂了鄭俠的清靜。這些災民原本貧窮,缺衣少食,加上跋涉逃荒,一個個衣衫褸爛,瘦骨嶙峋,麵帶菜色。有上了年紀的或生了病生了瘡的,就躺在城門洞裏哼哼,苦捱著生命的最後時光。時節已是初夏,氣溫在一天天的升高,由於災民們隨處便溺,走近安上門便有一股臭味撲鼻而來。災民所處的環境愈加惡劣。
鄭俠官職卑微,居所簡陋,日子本也過得清靜安寧。自從安上門附近成了災民的世界,鄭俠白天看著災民們宛轉哀號,到了晚上,災民的呻吟啼哭之聲傳入書齋之中,鄭俠不覺擲卷而起,擊桌歎道:“為政不道,天不憐佑,降此旱暵!”他又想,“災民如此淒苦,生計無著,皇帝知道嗎?執政大臣知道嗎?我雖位卑,但讀聖賢之書,所為何來?何不把安上門所見上奏當今皇上,求罷去弊政,救民於水火?光上疏還不行,得把安上門前災民的情況畫上一圖,與疏同進。”此念一起,鄭俠隻覺心頭如巨浪翻滾,再也安定不下來。連忙在書桌前坐定,鋪紙磨墨,寫道:
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麥苗幹枯,黍、粟、麻、豆
皆不及種,五穀踴貴,民情憂惶,十九懼死,逃移南北,困苦道路。方
春斬伐,竭澤而漁,大營官錢,小購升米,草木魚鱉,亦莫生遂。外
敵輕肆,敢侮君國,皆由中外之臣,輔佐陛下不以道,以至於此。
鄭俠寫到這裏,用筆在硯上潤了點墨,又把所寫的讀了一遍,覺得也還滿意。略一思索,覺得下文便應在“大臣為政不以道”上展開了,於是接著寫道:
臣竊惟災患致之有漸,而來如疾風暴雨,不可複禦。流血藉屍,方
知喪敗,此愚夫之見,而古今比比有之。所貴於聖神者,為其能圖患
於未然,而轉禍為福也。於今之勢,猶有可救,臣伏願陛下開倉廩以
賑貧乏,諸有司掊斂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庶幾早召和氣,上應天心,
調陰陽,降雨露,以延天下蒼生垂死之命,而固宗社萬萬年無疆之祉。
……
此刻的鄭俠,文一起頭,便覺文思如泉湧。他略略收束一下思緒,筆鋒一轉,直指皇帝未審馭臣之道,其文也愈見跌宕。
……陛下以仁聖當禦,撫養為心,甚於前古,而群臣所為如此,其
非時然,抑陛下所以駕馭之道未審爾!陛下以爵祿駕馭天下忠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