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張琥的表上漏洞百出,並無根據,但禦史可以風聞言事。趙頊召見馮京,把張琥的劾表給馮京看了,對馮京說道:“卿為執政,何事不可對朕言,反傳語於一監門?”
馮京說道:“臣與鄭俠素不相識,鄭俠去貶所未遠,乞追回對證。”
趙頊說道:“朕固信卿,何須對證?”
馮京說道:“臣固知陛下信臣,然非對證無以明事。鄭俠事因張琥案劾,禦史應避嫌,朝庭不過欲見臣與俠有無過往實跡,乞治於他司,或別遣官就禦史台根究。”
於是趙頊下詔由知製誥鄧潤甫根究。堂堂一個朝庭重臣,當朝參知政事,便沒來由的成了被勘治的對象。
呂惠卿與王安國有隙,這是人所共知。當年呂惠卿在王安石府上議事,恰遇王安國吹簫,因簫聲過於纏綿憂傷,王安石寫了一紙字條,要王安國“宜遠鄭聲”,王安國回了一紙字條,要王安石“宜遠佞人”。把呂惠卿說成佞人,呂惠卿一直懷恨在心。把王安國牽進鄭俠一案中,正好一雪當年的心頭之恨。還不止此,呂惠卿在中書把書案敲得篤篤直響,說王安國“非毀其兄,是為不悌”,參知政事這麼一發話,王安國蒙上這一罪名,也就不會輕縱了。
王安國現在的官職是崇文院校書,這種館職是為外放的下級官員所羨慕的,俸祿不高卻已足夠養家活口。王安國已把家眷接來京城居住,賃的保康門附近的房子,合家融睦,歲月也因此變得逍遙和悠然。
當侍禦史知雜事張琥帶著人提王安國時,王安國悠然不起來了。
那是在崇文院的偏廳裏。沒有一絲兒風,崇文院裏悶熱異常,王安國的背上早已被汗洇濕,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淌著,像小蟲在臉上爬動。一聲雷震,又拖著長長的一串尾音,仿佛有千百乘戰車在崇文院的殿頂上碾過。變天了,透過穸欞可以看到天上烏雲翻騰擴展,天公在布陣,在作著大雨前的準備。
張琥在以前是趕著王安國一口一個平甫長平甫短的,現在直呼其名了。“王安國,鄭俠上疏侮毀大臣,妄論朝政,罪無寬宥,你與鄭俠過從甚密,與你有無幹係?”
王安國答道:“卑職雖與鄭俠有舊,但鄭俠上疏之事,委實不知,與卑職沒有幹係。”
張琥說道:“鄭俠言道,擅發馬遞便是拜你所教,如何沒有幹係?”
王安國說道:“門監發馬遞極便利,不需卑職教,鄭俠之言非是。”
又是一聲雷震,隨著一長串尾音響過,那雨嘩嘩的灑落下來。
張琥嘴裏咕嚕了聲“好大的雨”,吩咐下人:“準備雨具,去禦史台,王安國和鄭俠當麵對質。”
王安國至此時才意識到,即便自己一直反對哥哥王安石的新法,其實他的仕途生涯一直受到王安石的庇護。發發異論固然痛快,以正人君子自居也可自鳴得意,在朋友間互相標榜更可以佐酒、可以消度漫漫長夜。當著需要為所發的議論付出代價時,王安國猶豫了。他沒有承認曾經對鄭俠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京師的優遊生活來之不易,貶黜和窮鄉僻壤的生活委實令人望而生畏,他希望鄭俠不要攀他,憑他和鄭俠的交情,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禦史台在崇文院北,離崇文院並不算遠,因院子裏有十幾棵老柏樹甚是高大,引來夜烏盤旋棲息,人們便把禦史台稱為烏台,也稱之為柏台。又因禦史的職責是監察官員,禦史台可以置獄勘問,烏台兩字,給人的聯想不是飛鳥盤旋啼鳴,而是烏沉沉恐怖肅殺,望文生義,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