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躬身回了聲:“遵旨。”
蔡挺在偏殿中休息,此時已緩過氣來,在內侍的扶持下從邊殿走回正殿。正殿通往偏殿的小門並沒有關,正殿中說的話,蔡挺聽得清清楚楚。因他在平涼多年,熟知邊事,聽韓絳和陳升之之言,就議邊而論議邊,未及守備,心中有話要說。他先向趙頊躬身行禮,然後奏道:“河東地界久議不決,守備不可不修,置將訓兵,整肅邊備,遼有異動,不足慮也。”
趙頊說道:“遼國多騎兵,唯以戰車可與以匹敵。即令程昉采木材付軍器監造戰車,詔河北東、西兩路廣借民車備邊,朕另委派內侍前往督辦。”
趙頊說要廣借民車,倒是出於眾人意料。韓絳奏道:“臣啟奏陛下,廣借民車隻怕不妥。庶民不知其意,必將紛擾不安。”
呂惠卿、王珪也躬身奏道:“韓大人之言甚是,廣借民車,隻怕不妥。”
陳升之、吳充、蔡挺互相看了一眼,也同聲奏道:“請陛下三思。”
趙頊說道:“借車一事,有何不妥?設若遼兵攻來,損失豈隻區區民車?朕意已定,眾卿不必多言。”
兩府大臣退出崇政殿,趙頊命內侍把蔡挺送回家中。蔡挺休息了些日子,風眩之症並不見好,遂上表乞解去樞密院副使之職,去南京留司禦史台。南京即應天府,唐時為宋州。留守禦史是一個閑職,不過是領一份幹薪而已,且好蔡挺的老家在應天府,自此便不問政事,長在家中頤養天年了。
宋遼兩國在河東大黃平議畫邊界不了了之,崇政殿殿議議了個從長計議,韓絳和陳升之語焉不詳,未能解開趙頊的心結。議邊未果,遼國究有何求尚不可預料,邊界之事便如一塊石頭,仍擱在趙頊的心上。蔡挺提出在河北路置將訓兵,已著樞密院督辦,在河北東、西兩路向民借車一事,中書省、樞密院、禦史台群相上表,俱言不可借用民車,弄得朝議紛紛,也惹得趙頊滿心的不痛快。
這時有消息傳到,遼國果然欲派蕭禧重來,這給趙頊又增加了一重煩惱。而此時向河北民間借車備邊一事,不僅河北庶民搖惑困擾,朝議也未停歇。市易司又上表說,西蜀井鹽屢禁不止,欲盡填私井以用解鹽。
市易司從鹽政考慮,填私井而賣解鹽,一年確實可增不少羨餘,趙頊遂下詔成都路轉運使督辦。這兩件事,韓絳、王珪深以為不可,上表勸阻,以至麵陳利害,始終不能說服趙頊。
秋氣浩漫,資政殿前的梧桐樹葉在一片片飄墮,隆儒殿前的竹林也越搖越稀,後宮花樹已是生意扶疏,岸柳路草皆顯衰敗,隻有享譽天下的汴梁菊花卻已芳姿盡展,招搖爭妍。菊園新送了二千盆菊花進宮,趙頊命內侍給兩府大臣各送了幾盆,餘下的往各宮分送。趙頊站在延和殿丹墀上賞了一會菊花,又回殿中看了幾份奏折,忽聽內侍報說檢正中書刑房公事、提舉司天監沈括入宮見駕,趙頊吩咐:“宣沈括延和殿見駕。”
沈括在兩浙察訪使任滿回朝時,王安石已離京回了金陵,與章惇一樣,沒有能趕上送行。沈括回京後,回中書任職,同時兼著司天監的提舉之職。其實沈括此時職銜甚多,他是太常丞、集賢校理、兼史館檢討、同修起居注、提舉司天監、提舉河北西路的民兵義勇。此時司天監新製的渾儀、浮漏已經完成,趙頊下詔放置在翰林院中天文院內安置,沈括又加封為右正言,並賜銀五十兩,絹五十匹。沈括入宮,一來麵奏渾儀和浮漏已在翰林天文院安置完畢,二來也為司天監有關人員請旨封賞。
沈括文武兼資,舉止既有文人的風雅,卻又少了文人的腐酸之氣,於恭謙溫良中見磊落雄健。當年沈括金殿巧說日蝕戲耍亢瑛,又回答了趙頊提出的兩個天文上的問題,給趙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聽內侍報說沈括入宮見駕,心裏竟有幾分喜歡。
沈括上朝在文德殿,雖也曾陛見過,卻是在崇政殿,延和殿是第一次來,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延和殿在崇政殿東北,從崇政殿後到延和殿,一條卵石路甚是幽長,路旁的花卉斑爛盡去,隻剩下鉛華洗盡後的簡潔。延和殿後是一段宮牆,有一角門通向後宮,那是另一個世界,常人連遐想也不敢生起的地方。沈括收束心神,規行矩步,隨小黃門走到延和殿前,唱名進殿,行禮如儀,抬頭見趙頊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躬身奏道:“臣啟奏陛下,臣已奉旨將渾儀和浮漏安置在翰林院天文院內,臣將有關製作人員名單呈請禦覽,請旨褒獎。”說畢雙手把名單捧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