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右讚善大夫、檢正中書刑房公事範純粹和太子中允、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馬珫爭吵。呂惠卿到時,兩人正吵得起勁。範純粹把桌子拍得山響,馬珫的手指差點指在了範純粹的鼻子上,話也說得極不好聽,嘴裏混帳王八恙子的亂罵。現看著就要交手,呂惠卿站在門口喝道:“住口!朝庭命官,在樞要之地作潑婦罵,成何體統?”
在中書省,呂惠卿的威望僅次於王安石,而在韓絳和王珪之上。略顯黝黑的一張臉上,能在刹那間從楊柳春風變成嚴霜寒冰,中書檢正官以下屬吏都有點怵他。呂惠卿一開口,範純粹和馬珫一下便蔫了,低下了頭聽訓。呂惠卿說道:“跟我來。”範純粹和馬珫對看一眼,跟在呂惠卿身後,走進參知政事的閱事室。
呂惠卿和王珪在同一室辦公,呂惠卿的書案靠門,王珪的書案靠穸。呂惠卿走到書案前並沒有坐下,範純粹和馬珫進屋後先向呂惠卿躬身行禮,說了聲“見過參政呂大人,”呂惠卿“哼”了一聲,並沒有還禮。範純粹和馬珫又向坐在案前剛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王珪躬身行禮,說了聲“見過參政王大人”,王珪站起來還了一揖,便坐下忙自己的事了。呂惠卿的目光從範純粹和馬珫的臉上掃過,問道:“你們把中書當成什麼地方了?茶館酒肆?口出不遜,幾乎動粗,真是斯文掃地!究為何事?你們誰先說?”
馬珫說道:“呂大人,卑職與範大人何事爭吵,隻管問範大人。”
呂惠卿說道:“範大人,你便先說。”
範純粹說道:“這——”
馬珫說道:“‘這’什麼?範大人,現在如何理也不直了,氣也不壯了?”
呂惠卿盯了馬珫一眼,鼻子裏“嗯”了一聲,馬珫連忙彎了彎腰,並向後退了一步。
範純粹和馬珫因何事爭吵?這事說起來並不大,認真計較起來便也不小。範純粹把刑房該送給孔目房的公文送到了開封府,把該送給開封府的公文送給了孔目房,送孔目房時便是馬珫接的。開封府把公文退回刑房,範純粹這才發覺送錯公文。如果範純粹私下裏找馬珫把公文掉換了,便什麼事也沒有,偏偏馬珫扣住了不換,於是便吵了起來。至於馬珫為什麼不肯掉換公文,自然兩人生有嫌隙。範純粹是範仲淹的小兒子(範仲淹有四個兒子,依次是純祐、純仁、純禮、純粹),大凡小兒子,往往父母會多一點溺愛。範仲淹固然家教很嚴,夫人對純粹多寵一點卻也無可如何。範純粹人很聰明,文人通病,免不了恃才傲物。對同僚雖說不上侮慢欺淩,偶爾取笑揶諭卻是有的。馬珫看不慣範純粹張揚的樣子,見範純粹送錯公文,便有心把事態弄大,出出範純粹的洋相。但這樣一吵,馬珫自己也落下不是了。
這種由粗略疏曠而發生的低級錯誤,範純粹表述起來也頗感難堪。在馬珫的冷笑聲中勉強把事情的本末說了,呂惠卿說了聲“荒唐”,見馬珫一副無事人的樣子,瞪了馬珫一眼,責問道:“馬大人你知錯嗎?”
馬珫連忙彎了彎腰,又作了一個揖答道:“卑職知錯。”
呂惠卿問道:“錯在何處?”
馬珫說道:“範大人罵卑職,卑職不該回嘴。”
呂惠卿冷笑一聲,說道:“兩位大人把公務交接一下,回去聽參吧!”
範純粹和馬珫向呂惠卿行過一禮告退了,惠卿剛在案前坐下,韓絳走了進來。韓絳向呂惠卿拱了拱手,笑道:“呂參政忙。呂參政剛才訓斥的是範純粹和馬珫兩人嗎?”
呂惠卿站起身來向韓絳還了一揖,答道:“正是。範、馬二人在檢正室喧嘩,事起範純粹送錯公文,其間內情,韓大人也已盡知了?”
韓絳的閱事室就在呂惠卿隔壁,因為天熱,門是開著的,範純粹和馬珫爭吵的聲音固然也已聽到,便是呂惠卿訓斥範、馬兩人的話也聽得清清楚楚。此事既由呂惠卿處置,韓絳身為宰相此時本不必過問,可在中書會議或呂惠卿具文之後再行審議。韓絳此來,其實是要為範純粹緩頰。
或許是因為範純粹頂著乃父範仲淹的名頭,或許是果然有才,他之進中書檢正刑房公事,卻是韓絳舉薦的。韓絳為相,範純粹也常作韓府的座上客,雖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私誼確實不錯。聽到範純粹與馬珫爭吵,又是呂惠卿出麵處置,韓絳便多留了一點心。他來找呂惠卿,是想在呂惠卿具文之前先討個人情。韓絳見呂惠卿如此說,遂答道:“範純粹和馬珫喧嘩中書,果然不成體統。呂大人打算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