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二九、蘇軾夜宿燕子樓,夢中見到了關盼盼(1 / 3)

因封堵及時,城外的大水終於沒有入城。五天後,擋水長堤築成,從戲馬台接到城牆,橫亙於徐州城東南。印言大和尚也隻用了六天便鑿開了清泠口,圍困徐州的大水便往古黃河裏瀉泄,徐州之危盡解。

徐州東門最低,這次大水幾度衝決城牆,都在東門附近。蘇軾在東城門上也就是搭席棚的地方建了一座樓,又把整個大樓塗成黃色,取名黃樓。五行中土是黃色,也是以土鎮水的意思。

這一天,蘇軾和通判王眭在黃樓上眺望,見大水盡退,生民恢複了生計,不覺生出了許多感慨。因黃樓雖已建成,記、賦、詩還未有,聽說蘇轍和秦觀要來,一時高興與王眭說了,王眭笑道:“人道大人是風流太守,果不其然!然則徐州還有一個去處大人未到!”

蘇軾笑問:“什麼地方?”

王眭說道:“燕子樓!”

因了王眭一句話,蘇軾決定去訪燕子樓。

燕子樓的真正主人名叫張愔,字建封,當年卻是徐州剌史。燕子樓之所以出名、蘇軾之所以來訪,卻是因為張愔的侍妾關盼盼。關盼盼本是徐州名妓,善歌舞,被張愔納為侍妾。那是唐代的事了。張愔死後歸葬洛陽,關盼盼並沒有改嫁,獨住在張家老宅的一座小樓――燕子樓上十年之久。一轉眼幾百年過去了,張愔和關盼盼早已化為泥土,燕子樓卻未曾圮坍。現在的樓主人名叫張文伯,其實也並不是張愔的後人,但他購置了這片宅園,卻也原封不動的保留了燕子樓。

按說,張愔和關盼盼之間並沒有一斷纏綿屈折廻腸蕩氣的愛情故事,應該早被人們所淡忘,或許是有了文人題吟才流傳了下來,於是燕子樓因關盼盼之名而香豔。因是私人宅第,很少有人光顧。蘇軾是什麼人?徐州的知州!不憑職銜,光憑文名,徐州何人不知,哪個不曉?前不久遊雲龍山,為放鶴亭寫記時,身後跟著州縣屬員、縉紳、士子不下百人,人以能為蘇軾鋪紙磨墨為幸。但到張文伯家作客――訪燕子樓,卻是輕裝簡從。

這張文伯卻也識趣,知道蘇軾過訪,隻為燕子樓而來,酒菜從簡,卻約了一個略知燕子樓掌故的朋友相陪。此人也姓張,名叫子玉,四十餘歲年紀,身上沒有功名,聽說蘇軾來燕子樓,張文伯請他相陪,巴結之餘,還真有的誠惶誠恐。

尋常縉紳人家的後園,都與正宅相連,或隔一月亮門便可進入園內。這燕子樓卻是四處臨水,進樓隻有一橋可通。正是仲夏時分,池中近岸邊已複滿荷葉,有的綠莖高高擎起,頂端便是極豔麗的荷花。葉上晨露聚珠,晶瑩剔透。離岸稍遠一些,荷葉漸疏,可見水中遊魚悠然來往。再看燕子樓,粉牆黛瓦,立於水邊,幽靜到了極處,也清冷到了極處。蘇軾站在樓前木橋上留連一會,對張文伯說道:“關盼盼在此樓上幽居十年,如離人寰,卻也不易。”

張文伯和張子玉連忙應道:“確是不易,確是不易。”說完伸手一讓,請蘇軾前行,蘇軾也不客氣,舉步走進燕子樓。

這燕子樓是三間兩層,樓後是半畝左右的一方小園,連著小園還有兩間附房。大約是知道蘇軾要來後才打掃過的,地上不見纖塵。樓上居中的一間,臨穸放著一張方桌和兩張椅子,桌上一套茶具,也是剛擦洗過的。東麵一間,是關盼盼的臥室,此時床帳俱全。西邊一間大約是丫頭住的了。在居中一間的兩邊板壁上,各掛著三塊黃楊木刻的詩板,東麵掛的是白居易的三首詩,西邊相對掛的竟是關盼盼自寫的三首詩。――自然是後人掛上去的。

白居易的三首詩是:

滿穸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

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隻為一人長。

鈿暈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著即潛然。

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十一年。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

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

蘇軾吟到第三首“爭教紅粉不成灰”句時,不覺歎道:“盼盼何辜,夫子多事矣!”

張子玉聽了,笑說道:“白居易前兩首詩說關盼盼一人幽居倒還罷了,第三首中有‘爭教紅粉不成灰”句,關盼盼讀過之後,以為是白居易怪她不死,和了三首詩,臥床不食,十天後便死了。佳人如此,怎不令人惋惜!”

蘇軾無書不讀,胸羅萬有,白居易的這三首燕子樓詩自然知道,便是張子玉所說的這段掌故也很清楚。聽了張子玉所言,點了點頭。張文伯笑道:“白居易好沒道理,侍妾何必從死?關盼盼沒有改嫁,在此幽居十一年已屬不易,又何必寫詩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