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正是太監,官居入內內侍省副都知。曾隨王韶經製熙河,在這次領命之前,提舉教畿縣保甲將兵捕盜巡檢,在村疃及縣閱習。後往鄜延、環慶經製邊事,招募禁兵。行事驕橫不法,比李憲猶有過之。這次出兵西夏,按王中正和鍾諤之意,由涇原、環慶兩路會兵先取靈州,再討興州,麟府和鄜延兩路則先會夏州,取懷州渡會興州。於是王中正率麟府兵六萬,按既定方略作為一路。麟府屬河東路,王中正所率兵又稱河東兵。
王中正並未做過一路主將,甚至並未真正與西夏兵交戰過。在熙河時,也隻是幫著王韶治城壁守具,在前麵攻城掠地的是王韶、崔進、李憲。王中正的資曆比不上李憲,更比不上高遵裕,這次獨領一路,而且鍾諤也歸他節製,好不得意!好不威風!
秋風陣陣,吹得旌旗曆曆飄動,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大纛在風中翻騰掩映,勉強可以看出上麵繡著“麟府路招討使王”七個字。大纛前設著香案,香案上供著一麵龍旗,這是王中正奉旨經製鄜延、環慶邊事時趙頊賜給他的。香案前作一字跪著十名西夏兵,衣著襤褸又捆縛結實。其實這十人與其說是西夏兵,不如說是西夏百姓,個個衰弱不堪,有兩個須發皆白。中軍報稱“時辰已到,放炮祭旗”,接著三聲炮響,王中正頂盔貫甲,步出轅門,麾下眾將披掛齊整跟在後麵。王中正走到香案前,親手點起香燭,然後向龍旗行了跪叩大禮。禮畢,宣讀禡辭――征討西夏的理由和要求祖宗保佑旗開得勝。隨後中軍一聲喝令“祭旗”!隨著一聲炮響,隻見刀光閃閃,十名西夏人已經頭顱落地。王中正耀武揚威,躊躇滿誌,對眾將說道:“本帥提兵六萬,代皇帝親征,眾將須踴躍向前,殺敵立功!”
眾將高聲應道:“我等以大帥之命是從,殺敵立功!”
王中正說道:“眾將各歸本隊,節製標下人馬,進兵西夏。”
中軍把令旗一展,高聲喝道:“開拔!”
秋高氣爽,正宜行軍。從麟州到西夏邊界,少說也有百裏之遙。才走得三裏,王中正即命軍中書記起草軍報,奏報皇帝,說是已入夏境。書記得令,立馬草就。王中正即命輕騎急送汴梁。稍頃,一騎快馬帶著王中正的專奏絕塵而去。
這一天,王中正走了不到三十裏。第二天又走了三十裏,在一個名叫白草平的地方紮營。王中正派出兩撥偵騎,一撥打探邊界上有無西夏兵,一撥打探鍾諤已到何處。打探西夏兵消息的偵騎當天就回到白草平,報說深入百裏,並未見到一個西夏兵。而打探鍾諤消息的偵騎到第九天才回來,說是鍾諤領兵九萬三千人,十天前出綏德城,正向米脂進發。王中正在白草平屯兵九天,摸清情況之後,這才傳令進軍,渡過無定河,再沿河北進,按原定方略在夏州與鍾諤會師。
從麟州到無定河,一路秋風蕭蕭,天幹地燥,沿途隻幾座小丘略有起伏,既無峻嶺之險,又無江河之拒,走得倒也爽利。誰知一過無定河,遠看滿目曠野無邊無際,走近了卻是一個連著一個的沼澤水窪。這天也作怪,卻又下起雨來。那雨並不大,也無驚雷急電,隻瀝瀝淅淅的下個不停。透過雨簾,隻見四外陰沉沉的一片迷濛。仿佛回到了洪荒時代,看不到村落,望不見人煙,也不知何處是盡頭。
在這種鬼地方鬼天氣裏,別說打仗,便是行軍也不易。地既沙濕,又經水漬,輜重車輛是沒法走了,一個不慎,連人帶馬陷沒其中,再也無法脫身,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被泥漿濁水所呑沒。也真難為了王正中,此時是抖不起威風了。渾身衣服透濕,繃在身上好不難受。冷濕的風吹到身上,不禁連打幾個寒戰。找不到紮營打尖的高爽地方,不知還得在泥水中滾爬多久,望著行列不成行列、在汙濁泥水中趔趄走著的軍士,聽著時時傳來的驚叫聲和絕望的哭喊著,他的心裏生起了一個不祥的預兆:此行隻怕功敗垂成,凶多吉少!
五天以後,王正中終於走出了煉獄般的濕地。他下令休整了幾天,又派出偵騎,四處打探。偵騎報說百裏之內不僅不見西夏兵,連村民都沒見一個。村莊中房屋已經燒毀,便連吃水的井也填了。又說鍾諤已過夏州,正圍著米脂。王正中了歎了一口氣:一個夏人的兵毛都未見,一個鳥仗都沒打,六萬精銳反走得筋疲力盡!也罷,跟在鍾諤後麵去夏州吧!
鍾諤也是八月出境的,比王正中早了十天。或者說比約定的日期早了十天。原因是出兵前朝庭下詔頒賜,士卒踴躍,鍾諤本身又好戰,耐不住提前發兵的。而朝庭頒賜,卻出了一個小漏子。在決定五路進兵西夏之前,朝庭曾遣宿衛七將鎮戍鄜延路,行前朝庭下詔頒賜的便是這宿衛七將。沈括接到詔書深為吃驚,覺得不好執行。宿衛(禁軍)七將,一將五千人,七將共三萬五千人,而鄜延路鎮兵(地方部隊)有六萬之多。禁兵雖重,但為國守邊,年年在和西夏兵打仗的卻是鎮兵。賜禁軍而不賜鎮兵,必會引起騷亂。這份詔書被沈括壓下了,向下說是禁軍和鎮兵同賜,並從鄜延路的庫房中拿出數萬緡錢賜給了鎮兵。沈括這樣做是“矯詔”,即擅改詔書,罪可非輕。因此在頒賜鎮兵的同時上表言事,說是“賞賚不均,召亂之道”。不數日,詔書急遞送到,詔曰:“樞密院漏行頒書,賴卿察事機,不然,幾擾軍政。”趙頊是明君,就事論事,沈括是對的,自然不會追究矯詔之罪。這時沈括那顆一直吊著的心總算安安穩穩的回到胸腔。
因為發兵前有了賞賜,軍中士氣要高得多。鍾諤本身又是一員悍將,別說對待俘虜,便是對犯過的兵卒,也是剜心割肺,極其殘忍。不僅軍中兵士不敢作過,便連西夏軍隊,對他也甚忌憚畏懼。
鍾諤率部九萬三千離開綏德進入西夏國境後,按與王正中商定的路線兵發夏州,九月到達米脂,把米脂圍了個水泄不通。
米脂是西夏境內的一個重鎮,依山而建,易守難攻。守軍一萬,為守城而戰,個個勇猛。鍾諤麾兵晝夜攻城,一天三天,竟未能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