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祚說道:“異聲迭起,定有緣故,速傳令部隊移營!”
劉昌祚和姚麟聽到的異聲便是黃河之水衝決而來的聲音。這是靈空大師計算好了的,大水衝到宋營時,當在夜深人已入睡之際。此處的黃河,就其水勢和水量比下遊相差甚多,淹及宋營,深處也不過及胸。劉昌祚率的涇原兵見機得早,幾乎沒有什麼損失,高遵裕率的環慶兵就被水淹慘了,糧秣輜重全部衝毀不說,連營帳衣物都未能帶出。亂到天明,已經退兵五十裏。劉昌祚自率一萬精兵殿後,以防西夏兵襲擊,命姚麟去向高遵裕道乏問安。
姚麟來到高遵裕軍中,高遵裕坐在帳中生著悶氣。姚麟見高遵裕衣冠不正已無往日威勢,兩旁站著的將軍們一個個盔甲不全無精打采,自己卻是衣冠齊整盔甲鮮明,反有點不好意思。姚麟向高遵裕躬身行了禮,稟道:“給大帥請安。劉大人昨夜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傷了腿,現在正著人抬著布防,以備不測,叫末將多多拜上。”說著話又行了個禮。
此時的高遵裕雖然迭遭意外,心中那股無名火一竄一竄的直向上冒,也不好再挑劉昌祚的剌了,隻鼻子裏“哼”了一聲。恰在此時,中軍報說總兵侍禁魯福、彭孫兩人要見大帥。這兩人是負責押運糧草的,現在進帳,必有要事。高遵裕吩咐:“傳他們進帳。”
隨著中軍一聲吆喝:“大帥有令,傳魯福、彭孫兩位大人進帳!”
魯福、彭孫兩人快步走進帳來,向高遵裕行禮。眾人見他們不隻衣冠不正,身上還有血跡,便知不妙。隻聽魯福說道:“末將等押糧至鳴沙川,遇西夏兵劫糧,末將等死戰得脫,糧秣器具均已被劫,特向大帥請罪。”
高遵裕軍中存糧本已不多,加之被水一衝,已然顆粒無存,行將餓飯,本指望魯福和彭孫早日把糧運到,再整旗鼓,誰知竟被西夏兵劫去。這幾萬兵卒沒有飯吃,還不生出事來?高遵裕氣怒交加,喝一聲:“來人,把魯福和彭孫推出去……”斬字沒有說出口,歎一口氣,揮揮手,叫把魯、彭兩人放了。隨即傳令:“眾將回所部打點,班師!”
高遵裕和劉昌祚回兵後不久,鍾諤至夏州索家坪,糧草接繼不上,又天降大雪,士兵凍、餓交加,紛紛潰散。出境九萬三千人,回歸者才三萬人。李憲進兵天都山下,焚夏人南牟內殿及館庫,聞四路皆已回兵,也就班師。這場戰爭從元豐四年八月起,曆時三個月,到十一月結束。大宋以強淩弱,竟然沒有取勝。確切的說,是沒有攻下靈、興兩州,不能如初意,或者叫“出師無功”。就處分而言,倒是高遵裕最重,降為郢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劉昌祚為永興軍鈐轄,鍾諤以取米脂升官,李憲是收複土地賞銀、絹各二千。而李憲又一表乞再舉兵伐西夏。
紫宸殿裏,趙頊麵對輔臣,好一陣的沉默。回想進兵之時,汴梁正值秋風徐徐,明月圓好。趙頊意氣風發,其誌也飛揚。現在時值隆冬,已然意氣不再,彤雲密布於臉上了。
此時,李憲官居涇原、熙河、蘭會經略安撫製置使,為趙頊在邊將中的第一信臣。上表“乞再舉兵伐夏”,已是朝野皆知。文彥博的奏疏剛由通進銀台司送到,趙頊遍示輔臣後,就擱在禦案之上。
文彥博的話說得很是委婉,他先肯定征西夏是“夏人昏亂,自致天討”。即便像文彥博這樣的三代重臣,上表時門麵話也不得不講,西征之事即便不同意也是不便反對的。說“戰功之多,近世未有”,倒也還是事實。鍾諤每攻必克,下米脂,收銀、夏、宥州,這比範仲淹、韓琦戍邊時強多了。之所以“無功而返”,不是打不過西夏,而是糧秣不繼,自己內部亂了陣腳。此等話趙頊聽來,心裏也似乎多了點慰藉。最後表示為再舉兵而憂,也就不那麼剌耳了。
文彥博既不是公開反對再對西夏舉兵,趙頊的“平夏”這一念頭依然揮之不去,他想再聽聽輔臣們的意見。趙頊嘴唇開合,出語問道:“再舉伐夏之事,眾卿以為如何?”趙頊的語音不如往日清亮,也沒有了往日的急迫和決斷。透過冷凝的空氣,不免就有點滯重。這聲音與其說是在敲擊輔臣的耳膜,不如說是敲擊輔臣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