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四五 趙頊病重 高太後垂簾聽政(3 / 3)

從治平四年正月英宗駕崩起,高太後迄今已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寡婦。歲月如流水,洗去了韶光,改變了容顏。在流水般的歲月中,她逐漸習慣了後宮寂寞、又缺少男人慰撫的生活。並且心如止水,仿佛人世間沒有什麼可使她激動的了。突然,“權同聽政”四個字,如一道電光,一聲霹靂,喚起了、抑或是催生了她心中的權力欲。――原來女人心中也有權力欲的,要不當年曹太後為什麼遲遲不肯還政於英宗呢?――端坐在繡簾之後,手握社稷國運,兩輔大臣俯首聽命,這才是一個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極致。一種欲望在她的心中湧動,不能自已。

“權同聽政”,這是在趙頊患病期間的權宜之計,就是當年曹太後那樣。如果趙頊之病不幸未愈,延安郡王繼位呢?一個十歲的小孩能懂什麼?自然還得要她垂簾聽政,就如當年劉太後那樣。但是向皇後主持後宮,她不能把向皇後撇在一邊,何況趙頊一旦殯天,向皇後便是向太後,自己也成了太皇太後,“權同聽政”之事,必得先對向皇後說過。這便是高太後請向皇後到寶慈宮的本意。

高太後忽然覺得自己從離福寧殿起一直在思考著“聽政”,竟然忘記了病榻上的趙頊,大是不該,於心中也生出了一點咎意。

高太後思緒紛繁,如遊絲般飄忽,蛺蝶般飛舞。終於,鳳輦停了,寶慈宮到了。

高太後和向皇後相繼下了鳳輦,走進寶慈宮,相對落座之後,高太後說道:“適才丞相之言甚是,立延安郡王為皇太子之事,不宜延宕,皇後之意如何?”

向皇後說道:“立延安郡王是皇帝之意,原本今春冊封,因皇帝病而延宕。適才王丞相禦前奏稟,皇帝也已首肯,此事果然延宕不得,請太後主持。”

高太後說道:“皇後所言極是,至於丞相所言‘權同聽政’,真是為難老身了。”

向皇後此刻依然沉浸在對趙頊的憂慮之中,她秉性淡泊,王珪言“乞太後權同聽政”時,也頗以為是,並沒有把“聽政”兩字扯到自己身上。聽高太後如此說,反勸說道:“丞相所言乃社稷大計,太後不可推辭。”

高太後要的便是向皇後的這句話。她歎了一口氣,轉了話頭,說道:“皇帝能康複最好。”接著吩咐太監,“傳我的懿旨,執政大臣明日入宮探視皇帝後,去內東門小殿聽旨。”

高太後和向皇後正說話時,有宮女報說:“陳婕妤聞知皇帝大漸,有從殉之意,已兩天不吃飯了。”

向皇後聽了吃了一驚,看著高太後,想聽高太後的示下。高太後聽了倒不十分意外,歎了口氣說道:“陳婕妤三十二歲了吧?後宮清冷,原也難耐。皇後你去勸勸,料想是勸不回了。”

向皇後應了聲“是”,擺駕去柔夷宮。

陳婕妤是得知趙頊已經藥石無效,才起從殉之念的。如高太後所說,後宮固然清冷,陳婕妤想的卻是趙頊舊恩難忘,濃情不再,不如跟隨而去。向皇後到時,陳婕妤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原本的花容玉貌已變得形消骨立,向皇後見了,心裏也覺難過。

陳婕妤勉強從床上爬起來向向皇後行禮,被向皇後扶著止住了。不等向皇後開口,陳婕妤說道:“皇後不必相勸,皇帝須要有人侍候,相從於地下,乃臣妾素誌,望皇後成全。隻是佶兒年小,望皇後視之若己出,臣妾便無所牽掛了。”

陳婕妤的兒子名叫趙佶,也就是後來的宋徽宗。向皇後說道:“本宮固無親生,視眾皇子皆如同親生,賢妹盡可放心。”

陳婕妤吩咐宮女:“把佶兒叫來。”

小趙佶正在外殿,聽陳婕妤叫,連忙進來,向向皇後叫了聲“母後”,又向陳婕妤叫了聲母親,眼淚汪汪的哭了出來。陳婕妤對趙佶說道:“佶兒,為娘顧不了你了,從今以後,皇後就是你的親娘,快過去給皇後叩頭。”

向皇後沒有讓趙佶叩頭,她一把拉過趙佶,抱在懷裏,止不住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陳婕妤躺在床上,向向皇後點首謝過。此時已了無心事,便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神色恬然淡然,正如高太後所說,確實是勸不回了。

內東門小殿在宮城的東部,離福寧殿不到五百步。此殿既非皇帝的寢殿,也並非是召見大臣議政的地方,但皇帝詔封執政,卻由翰林學士於清晨詣內東門小殿取旨。因皇太子尚未正式冊封,高太後的“權同聽政”也未以詔書的形式確認,高太後是先期和執政相見,是以選在此處。再說,皇帝病重,太後和皇子也不便禦前殿。

此時在殿的中間略偏後的地方張了一道繡簾,高太後端坐在簾後,延安郡王站在簾前,內侍省押班梁惟簡侍立一旁。執政大臣以王珪為首魚貫而進,行禮之後肅立於簾前。高太後說道:“皇子清俊好學,已誦<論語>七卷,不喜嘻遊,止是學書。自皇帝服藥,手寫佛經三卷,為皇帝祁福。”說到這裏,高太後轉而吩咐,“梁惟簡,可將皇子手書佛經傳於執政觀之。”

梁惟簡說了聲“遵懿旨”,就簾內取過延安郡王所寫佛經,傳於王珪、蔡確、章惇、韓縝,此時韓縝知樞密院事。四人看過,王珪首先向延安郡王躬身行禮,說道:“臣觀皇子所書,字極端謹,為皇帝祁福,孝行可嘉。立皇子為儲,實乃社稷之福。”

蔡確、章惇、韓縝自然不會放過說話拍馬屁的機會,跟在王珪後麵,向延安郡王行禮稱賀。延安郡王於簾前恂恂而立,容顏清俊儒雅,不言也不動,執政行禮時,則拱手還禮。

高太後說道:“梁惟簡宣旨。”

梁惟簡宣道:“皇帝有旨,立延安郡王趙傭為皇太子,改名為煦,可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應軍國政事,並皇太後權同處分,候康複日依舊。”

王珪、蔡確、章惇、韓縝四人躬身稱“遵旨。”

高太後說道:“吏部尚書曾孝寬可為冊立皇太子禮儀使。卿等宜按故事赦天下,遣官告於天地、宗廟、社稷、諸陵。”

王珪、蔡確、章惇和韓縝又躬身稱“遵太後懿旨。”

高太後當仁不讓,果然端坐在繡簾之後聽政了――應該說是行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