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說道:“君實驟罷免役而行差役確是不妥,大哥也不必氣惱,君實既不聽勸,由我上表陳情吧。”
當晚,蘇轍燈下草表,他寫道:
差役複行,應議者有五:其一曰舊差鄉戶為衙前,破
敗人家,甚如兵火。自新法行,天下不複知有衙前之患;
然而天下反以為苦者,農家歲出役錢為難。向使止用官
賣坊場課入以雇衙前,自可足辦,而他色役人止如舊法,
則為利較然矣。初疑衙前多是浮浪投雇,不如鄉差稅戶
可托。然行之十餘年,投雇者亦無大敗闕,不足以易鄉
差衙前之害。
其二坊郭人戶舊苦科配,新法令與鄉戶並出役錢,而
免科配,其法甚便。但敷缽太重,未為經久之法。乞取坊
郭、官戶、寺觀、單丁、女戶,酌今役錢減定中數,與坊
場錢用以支雇衙前及召募非泛綱運外,卻令樁備募雇諸色
役人之用。
其三,乞用見今在役人數定差,熙寧未減定前,其數
實冗,不可遵用。
其四,熙寧以前,散從、弓手、手力諸役人常苦逆送,
自新法以來,官吏皆請雇錢,役人既便,官亦不至闕事,
乞仍用雇法。
其五,州縣胥吏並量支雇錢募充,仍罷重法,亦許以
坊場、坊郭錢為用;不足用,方差鄉戶。鄉戶所出雇錢,不
得過官雇本數。
對於免役法和差役法,蘇轍與蘇軾的看法是相同的。蘇轍所上五條都是肯定免役法,隻是役錢太重。他的辦法是用“官賣坊場課入”雇衙前,多餘部份雇其他役人。司馬光陳免役法五害時說:“今召募四方浮浪之人,作公人則曲法受贓,主官物則侵欺盜用,一旦事發,挈家亡去。”“浮浪之人”,拿現在的話說就是街痞混混。蘇轍則明白說“行之十餘年,投雇者亦無大敗闕,不足以易鄉差衙前之害。”仍然是這樣:司馬光是想當然而言,蘇轍指的是事實。
盡管範百祿和範純仁也反對司馬光驟罷免役而行差役,那隻是當麵向司馬光進言,並未上表,真正上表達於太皇太後的隻有蘇轍。太皇太後看過後,又差梁惟簡送給司馬光。司馬光看了,擱在一邊。蘇轍之言並不能搖動他罷免役行差役的決心。
王安石初行免役法時,先由呂惠卿製成條例,在條例司反複論難,然後在開封府試行了一年多,又經曾布不斷增損才逐漸推向各州縣。司馬光要在短短幾天內廢掉免役法固然不難,要複差役法卻也不易。各項條貫不能熟講,靠司馬光在通議事都堂裏閉門造車,難免有漏洞和錯訛。不僅各州縣執行起來會莫衷一是,在章惇這裏便過不了關。
這是元祐元年二月間的事。為罷免役法事,朝臣眾口喋喋,爭執不休,連時光也側目而視,減緩了流逝的速度。春天的腳步也變得遲緩了。它在顧盼,它在慢慢的展示,仿佛有所顧忌。終於,鴨頭上的那種綠溶入了金明池的水中,梁園廢墟上也已草色青青。春氣在湧動著,擴散著,緩慢又堅決。它把柳枝搖得綠軟,又浸潤了花萼,拂開了花瓣。
紫宸殿卻是十餘年來(應該說是百餘年來)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在金裝朱漆龍床的左後方垂下了一道軟簾。春風從殿門外吹了進來,仿佛是要揭開軟簾,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祇是在簾前打了個轉,晃動了簾上的流蘇,便消失為無形。
軟簾的後麵坐著高太皇太後,軟簾前站著內侍省的押班梁惟簡,龍床上坐著小皇帝趙煦。離龍床十步,按品敘班的站著文武百官,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司馬光站在最前麵。
這是一個朝會日,原本是要在文德殿見百官,太皇太後以為文德殿是皇帝臨朝之所,自己雖權同聽政,不宜居於文德殿,遂改在紫宸殿見百官。此時太皇太後權同聽政已經駕輕就熟,小皇帝的坐功也已煉成,能一動不動的端坐個把時辰。
梁惟簡把繩拂子輕輕一甩宣旨:“皇帝有旨,文武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小皇帝趙煦看著梁惟簡,他有點奇怪,因為他並沒有叫梁惟簡宣什麼旨。接著他就明白了,是太皇太後在以他的名義宣旨。
“臣有事啟奏陛下。”小皇帝趙煦不看也知道,這是司馬光的聲音。不過他還是龍目閃動,看著抱笏躬身立於龍床前的司馬光。
司馬光話音剛落,簾後傳出太皇太後的聲音:“司馬大人但奏無妨。”
司馬光說道:“臣遵旨。臣前上疏稱免役法有五害事,請罷免役而行差役,三省和樞密院既同進呈,皇帝陛下也已準臣之奏。臣複請陛下垂視,複行差役之初,州縣不能不少有煩擾,伏望朝廷執之,堅如金石,雖小小利害未周,不妨徐為改更,勿以人言輕壞利民良法。”
司馬光一說完,章惇跨前一步,向著坐在龍床上的小皇帝和簾後的太皇太後拱了拱手,抱笏當胸說道:“臣有本啟奏。”
太皇太後說道:“奏來。”
章惇說道:“差役法如何,早則韓魏公韓大人曾有奏事,次則韓絳韓大人亦曾詳言。所謂害農之弊無甚差役之法。東明縣東王莊王姓老漢以避丁而自殺,此事亦韓維韓大人親曆。是以先帝登禦之初,即下詔:‘天下官吏有能知差役利害,可以寬減者,實封條析以聞’,此事人人皆知,而此時王安石尚在金陵,未預政事。其後條例司講論役法,試行免役法,正為救差役法弊。司馬光數免役法有五害,不知差害法有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