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換了衣裳?”我問。
他早上的那一身青衣甚是出挑,襯得他真是個玉麵郎君。這會兒的月白色卻反而有了幾分冷清和疏離感,刻畫著他的五官俊秀清明,又加上頭發隻綰了一半,頂部的發髻用綢帶紮著。
他身子周正,脖子又頎長,後麵濃密的青絲全都一絲不落的散在身後。雖是個少年人,卻讓人想到了水月觀音,不敢直視他的容顏。
我蘸了墨,懸著筆放在紙上,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被這一停頓,一滴墨滴了下來,穿透了紙。
“大雨留人。”花潼說著反而認真撥動起來,問我,“要聽什麼?”
“春花秋月何時了?”我看著花潼戲謔的笑了一下。回身重新拿了一張紙,卻依舊不知道要寫什麼。再說我的字不過是烏龜爬一般,實在難看的緊。
花潼白了我一眼,“不會。”看見我磨墨,趕緊製止,“一方好硯都被你磨壞了,加兩三滴水便夠了。”
他說著就走了過來,親自來替我研磨,離的我有些近,我已經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氣息。不,不是氣息,隻是那淡淡的味道。時常他替我梳妝畫眉,也有過比這樣還要靠近的距離,我卻從未感受過他的氣息。
“受不住,我不寫了。”就算寫兩個字也是被他笑話,何況今日我突然發現,原來花潼已經不是那個趕著我叫“娘娘”的小孩兒了。
“你怎麼連這都不會,那南唐可是被他趙家給滅了的,唱一唱他的亡國詞又能怎樣?你看,這不過才多少年,我們也有了‘靖康恥,猶未雪’。這世上都是一輪一輪的過,哪有什麼萬古千秋,誰也不知道將來如何。”
“你就隨性的亂說吧,別因為口無遮攔丟了性命。”花潼這樣說可不是因為害怕,手下磨著磨,眼皮動也沒動,也不管隔牆誰聽了去。他狂傲在裏,不像我是徹底的敗絮其中。
“君要臣死,何患無辭,我隻求那日能死的痛快些。也不知哪天人要殺我,這世上還有誰能為我流一兩點眼淚。”
想到從前事,我突然灰心起來,越加感覺如今的生活不真實。是貪來的,偷來的,而這一切終究是要連本帶利的還回去的。
“我給你哭墳去,我比你小,大概比你活的長些。”花潼嘴角還是掛著一絲笑意,隻是已沒有了譏諷的意思。
“萬一我被挫骨揚灰了呢,或者無蹤無影了呢,或者……連墳都不能有了呢?”筆終於落在了紙上,我緩緩地寫了一個“青”字。
“那我每年到了春天,對著這萬紫千紅便當成是你了,為你哭上一哭。” 我這話說的不僅大逆不道還沒頭沒尾,花潼看著我,還是說的一臉正經,一點也沒有要打消我這突如其來的混賬念想的意思。
“怪不得他們都喜歡你,你就是招人疼。”我的手抖了抖,“青”字寫完,趕緊往下找了一句話。
“青山多嫵媚。”花潼在旁邊看著,又念了出來,我麵上受不住他這樣正經,連忙揉成一團扔進了竹簍裏。
我的臉已然紅了,站起來離著他遠一點,抬眼間忽然看見遠處的海棠樹上站著一隻雀鳥。
“哎喲,那不是我廊上丟了的雀兒?昨日她們幾個還吵著呢,你怪我我怪你的,卻原來在那。怎麼不飛遠一點,離開這牢籠?”話一說完我又自覺失言,怎麼能說這慶王府是牢籠!
“它又不傻,焉知外麵就是好天地,說不定落在了什麼肮髒地,生不如死。還不如拾掇著羽衣,賣弄著風情,便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著榮華富貴。”
我聽他這樣說早大笑了起來,“花哥兒,你是說我呢還是說你自己呢?”
花潼終於被我問的臊了一回,眼中蘊著怒氣,指著那雀兒道,“我是說那鳥兒呢!”
“對,這鳥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
“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呢,這樣肮髒的字也說得出口!”花潼轉了身不想再理睬我,在他眼裏我也不是主子,不是王妃,不是破了身的未嫁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