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咫尺天涯(3 / 3)

和李世民預想的不同,步步逼近的淮占郴因為恐懼連咆哮的力氣都沒有。

“她還活著是不是?她好好地活在你身邊,是不是?”

本應理直氣壯的問話因為害怕失落而變得顫顫巍巍,李世民本還想扯開話題敷衍了事,看到淮占郴眼中升起的希望和雀躍時,他忽然不敢妄語,生怕淮占郴再次掉進絕望的泥潭,一蹶不振。

沉默回答了一切,淮占郴為從李世民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眼眶中不由得湧出了欣喜的淚。

“她在哪兒?我的凝兒在哪兒?!”

李世民輕歎一口氣,抬眼看著淮占郴,許久,才鎮定地回了句:“你確定要見她嗎?”

淮占郴覺得這樣的問話簡直可笑,伸手捂在胸口,反問李世民:“事關凝兒,如此大事,我為何要同你玩笑?”

李世民曉得他的決心,卻還是不由得將現實的殘酷提前說與他:“誠然,她確實還活著,可事情並非你想的那般美好,如今的凝如,已然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這話,什麼意思?”淮占郴上前一步,麵色認真地追問。

李世民歎了口氣,低頭看著地上斑駁的大理石紋路,抿唇思量了一會兒,才回道:“若我說,她的肌膚因為河中沙石的撞擊,成了這幅模樣,你可還願意同她再續前緣?”

淮占郴隻覺得胸口微微一縮,決心便伴著勇氣脫口而出:“我的命是係在她的命上,並非係在她的容貌上。莫說她的肌膚傷痕交錯,便是她形銷骨毀,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便不會放開她,哪怕同赴黃泉,也在所不惜!”

李世民沒想到淮占郴對凝如竟深情至斯,歎服之餘,終於說出了凝如的下落。

“那一日,我被凝如劫持出來的時候,暗中用手勢示意門外的侍衛在箭頭上抹了蜜蠟,所以,凝如胸口中的那一箭並不會傷到她的要害,隻要及時將她從運河中救回來,就定然能保住她的性命。

然而,浮橋落下來的時候,水位猛漲,水流不至於將凝如衝走,但卷起的浮石卻將她的肌膚割出了一道一道的傷痕。

你出兵洛陽的第二日,凝如便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可照鏡子的那一刻,她的失聲痛哭卻在場的人痛不欲生。

無垢跟在她的身邊安慰了三日三夜,凝如眼淚哭幹了,才終於有勇氣站在銅鏡前,看自己那張碎裂的麵孔。

本來,我打算安排她與你見麵,可得知消息的凝如卻跪在我麵前,懇請我不要告訴你她還活著的消息。她說,她不想成為你的累贅,更不願意你因為愧疚白白浪費了下半生的時光。

我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再堅持,將她安排在高陽身邊,時不時給她送去你的消息,讓她知道你過得還不錯。”

淚珠順著淮占郴的臉頰滑落,模糊的視野裏,淮占郴仿若看到凝如決然的模樣。

“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不明白我要的究竟是什麼?”

李世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唯一能給出答案的人,是此時剛剛哄高陽公主睡下的凝如。

月色融融,涼風習習,凝如幫小公主掖了被角,推門離開,轉道前往院中的涼亭,欣賞那個許久不曾凝望的月亮。

沒有外人在身邊,凝如小心地解下臉上的麵紗。清涼的感覺撲麵而來,鬱結了一日的煩悶心情,順著長舒的那口氣,從喉嚨飄散出來。

今日,淮占郴與京城官宦家的小姐們相見,若有一人能與他共結連理,淮占郴的日子也算有個照應了。

按理說,這應該是件高興的事,而且那些姑娘都是自己親自過目的,再怎麼樣也不至於離譜。可舊情橫在心間,凝如還是忍不住心疼了許久。

在李世民和長孫無垢麵前,凝如還能強撐著作出大度的模樣出來,空無一人的時候,凝如內心的傷感便情不自禁地泛濫了起來。

不過,還沒發泄多少,涼亭邊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讓她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熟練的隴上麵紗,凝如才終於有時間查看來人是誰。樹影下,秦王最常穿的那件紫色蟒袍,一下讓凝如的緊張舒緩了許多。

“參見秦王。”

見是恩人,凝如恭敬地行了禮。隻是,和平日謙遜有禮的模樣不同,今夜的“秦王”卻似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凝如尷尬之餘,不得不重新開口,自己找了個話題將冷掉的氣氛重新溫熱。

“公主剛剛睡下,門沒鎖上,王爺可推門進去看看。”

凝如明白父親見女兒心切,順意說了這話,自然算是得體。隻是,對麵的“秦王”還是一言不發,連個“嗯”、“啊”都不曾給一句,弄得凝如全然不知如何接續下去。

無奈,等不到對方的答複,凝如隻得清了清喉嚨,重新開口說了別的話題。

“今日殿上,幾位小姐可有讓占郴滿意的人選?”

相比方才的一動不動,這句問話總算引得對方的身形微微顫了顫。

隻是,縱使這樣,“秦王”還是問曾開口。

凝如覺得今夜的王爺或許真的不想說話,又覺得他許是不願戳痛自己,這才不可能將今日的殿上的事情說出來。

感恩於對方的體諒,凝如不再等候,隻著自己的話,將心中的感慨說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希望占郴能過得好,可事與願違,占郴總因我而落難。去永濟渠是這樣,被發配到高麗戰場也是這樣,後來在運河邊上,他更是因為我成了兵士們的眾矢之的。

好在,最後因了王爺的相助,占郴總算保住了前程。如今,我雖還活著,但拖著這張殘破的臉,又怎麼忍心再次耽誤他。

所以,王爺不必替我擔心,若真有人能與占郴共結連理,也算是替我了了一樁心願,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難過呢。”

說到末尾,凝如由衷地泛出了笑容。唇角的溫熱還未褪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石化在原地。

“你隻曉得讓自己不難過,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月移花影,陰影下的“秦王”以淮占郴的模樣出現在凝如麵前。凝如捂著嘴唇,強忍淚水,喉嚨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溫柔而蠻橫地質問讓凝如錯愕,淮占郴緩步走向凝如,指尖觸到凝如麵上薄紗的時候,一雙冰冷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他。

“你以為我掀開這層薄紗,隻為了看你的臉嗎?

我要的是你的人,不是你這張臉,莫說沙石了痕跡,便是你行銷骨灰,麵目全非,我也斷然不會改了當年的初心。

我隻問你一句:月色如昨,我……能親一親你麼?”

楓林的回憶瞬間流過,凝如眼眶的淚奔湧而出。

來不及回應一句”是”或“否”,淮占郴溫熱的唇早已不由分說地落在額間。

哭泣劃破夜的靜謐,相擁的身影如精致的畫,永恒地鐫刻在月夜下。

從此,白首,亦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