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診多日,崔然好不容易午間得一點空閑,吃一口熱飯,門口又來兩人,隔著簾子看不清長相。
六兒勤快的迎上去:“姑娘看病嗎?這邊坐,公子過會兒就來。”
回答的是個女子:“我家主子不著急。”
醫者仁心,崔然以為病人來訪,放下碗筷就出來,果然看見屋裏站著兩個俏生生的姑娘,一個二十來歲,另一個才十五、六上下。
那年歲尚的姑娘長著一張蘋果臉,眼睛又黑又亮,懷裏抱著一隻好奇張望的狗兒。
他認出了人,忙道:“草民拜見公——”
玉清道:“無須多禮。”
上回公主召見,六兒留在府外,因此不知竟是公主駕到,一愣之後,趕緊跪下了:“公主千歲千歲——”
玉清止住他:“別別,怕人聽見。”
崔然無奈的笑笑,讓六兒退到後邊,對著公主正色道:“您既然怕人知道身份,看來也清楚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清平巷都是窮苦百姓,路上又有順手牽羊的偷,公主若有閃失,我怎麼擔待的起。”
玉清道:“你們不直呼我名號,沒人認的我。”
崔然一怔,啞然失笑。
是啊,隻怕京城也隻有這地方絕不會有權貴出沒,若有……那九成是來找他的。
今日公主荊釵布裙,梳一條辮子,除了異常細膩的肌膚,看起來確實就如平常少女。停在門外的馬車也是簡陋而樸素,車夫是個作男子打扮的太監。
玉清把懷裏的狗給他看,“多謝先生救命之恩,九條命已經好多了。”
經過驚魂一日,她收養了這條流浪犬,當晚絞盡腦汁想了兩個寵物名,分別是狗堅強和九條命,為此還征求過身邊人的意見。
宮女和太監一致投票給九條命,這便成了它的名字。
崔然笑,“貓狗的生命力一向強悍,意誌更是頑強。底下多的是不想活的人,卻沒有不想活的狗。”
他想起當時玉清來找他,黃昏時分,公主府富麗堂皇的馬車停在他門口,夕陽中走來一名臉色煞白的少女,嚇的他以為對方遭遇不測。
原來是狗。
公主抱著一隻渾身是血、虛弱的狗,顫聲求他幫忙。他一看,狗兒身上有刀傷,性命卻無憂,替它包紮後安撫了少女幾句。
“先生,你真好……”公主一直魂不守舍的,最後輕輕了一句:“世上終究還是好人多。”
神色甚是淒楚。
此刻再見,公主的臉蛋紅撲撲,眼睛清亮,唇邊含笑,又恢複如常。
崔然放心了,召來書童:“六兒,換藥。”
六兒接過狗,“姑娘稍等。”
玉清:“多謝。”
她的目光停留在書童背影上隻一瞬,又飛回崔然身上,看見年輕俊朗、善良溫柔的神醫,心情明快如盛夏豔陽。
崔然是個好人。
不止她,就連真正的玉清公主也這麼認為。
真公主眼高於頂,這個瞧不上、那個看不起,卻尊敬崔然,一半因為他救過自己的命,一半因為他的職業和品性。
誰都會生病,誰都要看病,大夫能定人生死,自然不同於尋常人。
崔然走遍各地隻為救治可憐人,對於窮苦人家分文不收,比起宮裏的禦醫,又更金貴、更清高。
況且,他還好看。
玉清牢記自己終是要回家的,在大楚隻是個過客,不由輕歎一聲,收回視線。
崔然道:“上次見您似有心事,便沒問出口。姑娘,這狗兒是怎麼受的傷?”
公主府何等門第,誰會無緣無故捅一隻狗一刀?他感到奇怪。
玉清的心,從盛夏來到了瑟瑟晚秋,神色微變。
吉祥答道:“府裏遭飛賊了。”
玉清附和:“好凶狠的賊。”
崔然仿佛聽病人提起過,不知真假,如今聽公主親口證實,愣了愣,問:“飛賊捉到了嗎?可有人受傷?”
玉清搖頭,“捉不到的。但願老開眼,他得報應。”
崔然沉默片刻,遲疑道:“那日,我去將軍府,看見霍將軍的房裏……”
他停住,不知道怎麼往下。
玉清請他代替自己見霍懷秀,本想著那人再變態,總不會為難行善的大夫……可霍懷秀畢竟是個難以捉摸的瘋子,非正常人所能理解。
她緊張起來,“是我不好。他有沒有對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