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觀望的蕭練也呆不住了:“弘景,不會有問題嗎?我們大可以智取勝,不至於一定得和他硬拚琴藝啊。”
陶弘景用羽扇捂住嘴巴,對著蕭練的耳畔私語:“這妖怪執念極深,它執著於琴音、也隻有琴音才能降服他。放心,等他聽到真正的天籟之音,他便會甘心順服的。你且聽著吧。”
蕭練眼神焦慮地望著琴妖,右手一刻都不敢鬆開劍柄。直到他聽到了琴妖彈奏的第一個音符,刹那之際,靈魂深處仿佛遭遇到一記痛擊。
這是他此生從未聽過的音樂!倒不是說這隻曲子如何稀奇,這是極其常見的一隻琴曲,乃是俞伯牙曾經為鍾子期所奏的《高山》曲,廣為流傳,無人不知。不論在宴會上,還是在樂館之中,都時常聽得。
可直到蕭練聽到琴妖今番的彈奏,他才知道以前那些琴師的技藝是多麼低劣,也正是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鍾子期當時為何發出“峨峨兮若泰山”的喟歎。因為他現在,正分明感到千裏之外的泰山近在眼前,在崩裂、在傾頹、在壓垮一切.....
蕭練沉溺在這厚重的樂聲之中,宛若一個曆經滄桑的老者,在眼見著世界毀滅....可就在這末日來臨之時,又隱約聽到有一股輕淳的水聲潺潺流過,是《流水曲》!同樣是俞伯牙為鍾子期所作的曲子。
初聽隻是一絲一縷,像跌落的清泉、像綿延的小溪...躍過了山石,淌過了森林,直到轟地一聲,它從九天之上猛地一跳,在一道道水簾的轟鳴聲中完成了驚世一躍,小家子氣不見了,根著便是江河、是瀚海,它麵上平靜、心中卻是波瀾萬千。蕭練的情感被這琴聲牽動著,從山澗帶到深潭,再從深潭被推入到一片汪洋之中,心中紛雜萬千的情緒早已被揉得零碎不堪,紛紛散落在這浩渺的海水之中。
“弘景贏不了了…”蕭練一邊仍然沉浸在琴曲的美妙之中如癡如醉,一邊卻又因為輸贏落定而感到無比的失落和悲切。
蕭練陷入了長長的悵惘之中,陶弘景的手掌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信心十足地說道:“不用擔心,是我贏了。”
他說完,便敞開袍衣、踏足向前;兩手之間,卻是空無一物,不執簫管、亦無琴瑟。
他隻是在旁若無人般地閉目向天,似乎無心與琴妖比試。
“該你了,陶弘景。天籟之音呢?…該不會被我的琴音嚇得給躲起來了吧!”琴妖收起瑤琴站了起來,眉眼之中盡是不可一世的驕傲,以及閃爍其間、若隱若現的一絲殺機。
陶弘景閉目不語,隻是袖手一揮,天地驟然變色,陰雲密布,雷聲隆隆。此時的雷聲卻與尋常的雷聲不同,它猛烈而齊整,每一次作響,都像是有千萬聲雷鳴同時發作,有搖山動地、傾江倒嶽之勢。雷聲越來越大,一點一點往人間迫近,仿佛隨時就要劈打下來。
就連素來聞雷不驚的蕭練竟也有些驚懼起來。
“難道…難道陶弘景是以比試音樂之名來行降妖除魔之事?他假裝比藝,實則是趁妖怪分神之際召喚天雷來轟殺妖孽?好你個陶弘景,好陰險呐…..”
蕭練如此想著,才稍稍鬆了口氣,可是等了片刻,仍是隻聞雷聲,不見天上的雷霆劈打下來。
“難道弘景他另有打算?”蕭練一邊狐疑,一邊朝著琴妖望去。
誰知那琴妖臉上卻是一片漠然:“是想趁我不注意用天雷來收服我麼?可是,就這種程度的紫府雷.....真是不自量力!”
琴妖眼睛一閉一睜,弦音驟響,一股強大的妖力自體內迸射出來。
琴妖的頭發瘋長、額上角生。
在這一時之間,鳥獸噤聲,蟲魚寂然,俞山上的所有生物都被嚇得不敢作聲,隻有那天外的雷鳴,絲毫不懼琴妖的殺氣,仍在轟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