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穿著一身舊刑服,粗麻繩在身上綁了五個花兒,好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生怕他亂扭亂動似的。
這身刑服的前一個主人是大理寺死囚中的一個囚犯,犯了殺人罪,才剛被斬首示眾不久。這身囚服上還沾染著殷紅的血跡,比它本身的色彩要深一些。
元嘉在這裏跪了一上午,看著老百姓漸漸地聚攏過來,她嘴裏勒著嚼子,她發出的聲音也隻能是烏魯烏魯的聲音。
從清晨跪到了日中,除了覺得太陽光有些刺眼外,還沒有什麼守不住的。老百姓圍在一旁,指指點點,編排著並非真相的故事。元嘉嗚咽了一陣,但沒有人聽得見她說話。
午時一刻時,兩個官兵壓著元潔,按到了元嘉身旁。
她詫異的看了元嘉一眼,瘦了,白了,像個行走骷髏。反觀自己,黑了,胖了,臉上的皮膚也糙了。像個日日遊走於莊稼地裏的中年婦人,又像從前在他們家服侍的趙媽媽。
元潔見到元嘉,驚愕的叫喚了兩聲,這便算是打過招呼。
元潔盯著身前的木頭墩子,上麵還鬱結著一層紅褐色的東西,不難看出,那是前人留下的血跡。
人群的第一排,站著元潔的丈夫,那個窮貨郎。他這回可發達了,捧著官府賞的五十兩銀子,臉上簡直笑開了花兒。元潔狠狠瞪了他一眼,五十兩,足夠這個混賬王八蛋買房子置地,娶上兩房媳婦了。自己現在要斬首了,他笑的跟沒事兒人一樣。哼,本來就是他告發的。
元潔心裏暗自咒罵,把這個不能跟自己同生共死的丈夫罵了一千次一萬次,但也無濟於事,他依然會拿著銀子活得很好,可自己,卻沒人來救了。
元潔衝元嘉使勁兒嗚咽了幾聲,元嘉扭過臉對著她,有些無奈。
元潔這才注意到元嘉的臉,骷髏一般恐怖,她嚇了一跳,不敢再回頭去看她。
計時的沙漏一點一點漏光,就代表著,午時三刻,真的到了。
元潔使勁兒吼了兩嗓子,但卻沒有一個人理她,劊子手喊了一口酒,噗的一聲,噴在銀光閃閃的大刀上。
元潔有些腿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跪不住。
人群中忽的發出一陣輕蔑的哄笑聲。
“果然是女人,這膽子,比他媽耗子還小啊!才剛拿把刀出來,人就嚇癱了!”
“小娘子,讓大爺替你瞧瞧,嚇尿了沒有!?”
人群中這樣的辱罵聲此起彼伏,好像所有人的腦袋裏的俏皮話一瞬間靈感大爆發。元潔跪在地上,含恨盯著自己木訥的丈夫。這個混賬東西,這個時候,居然真的不管自己了?自己是他的媳婦,他怎麼無動於衷啊?就算平日裏夫妻沒什麼感情,但畢竟有名分在,他怎麼能不管自己呢?
劊子手的刀口在太陽底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有人嘖嘖稱奇:“瞧瞧,這一刀下去,可了不得,你瞧這刀多鈍呐!”
旁邊的人大概是頭一次看殺人,興奮的圍過來:“這怎麼話兒說的?”
那人洋洋自得的炫耀著自己的“滿腹經綸”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嘿嘿,我知道。你們想聽啊,一個銅子兒。”
眾人又生氣,又好氣,隻能悻悻的掏出一個銅板扔給他:“得了得了,別賣關子。”
那人笑道:“不騙你們,這砍頭可有兩種說法兒,若是這人的罪過小呢,劊子手的刀就鋒利,一刀下去,還沒感覺疼,人就沒了。人要是犯了大罪過,像什麼偷漢子的,殺了爹娘的。他們這種人,劊子手就會給他們換上鈍刀子。”
“鈍刀子能殺人嗎?不是說,鈍刀子割肉——不出血嗎?”元潔的丈夫忽然問了一嘴。
說話的人笑道:“嘿,你看你就是老實種兒,小時候沒拿刀砍過人,那刀背是不是不開刃,可砍在人身上,一樣的疼啊。”
“這管什麼用?”元潔的丈夫問道。
“折磨嘛,這都不明白。”那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望著他:“我是常來看殺人的,有一回殺一個逃犯,那人可了不得,手上犯了三條人命,是五進宮的老油條了。殺他的時候,就特意換了一把鈍刀子,隻砍到一半兒,脖子還沒斷呢,人也沒死,到最後不是砍頭,變成鋸頭了,血得呼啦的,倒胃口。”
眾人聽了他的講解,霍然開朗,抬頭望著台上這兩個:“她們倆是偷了漢子嗎?”
“是,也不全是。”元潔的丈夫朗聲道。
眾人回過頭去:“哦?你知道了?”
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右麵那個我不認得,左邊這個我可知道。這女人是親娘就是個偷漢子的賤婦,還是大戶人家的姨娘,生了她這麼個野種。那家人急著把她嫁出去,就找了個老實漢子。誰知道這娘們兒過不慣窮日子,非要山珍海味,金奴銀婢的伺候她,我呸,窮苦人家哪有這些東西?她男人就打她,她若老實點兒,這日子也就罷了,誰知她竟然為了一口吃食,跟村子裏的富戶偷情,偷了兒子不說,來爹也不放過。她男人打了罵了,都不好使。後來官兵來村裏搜查,村裏人才知道,這賤人,竟然是朝廷通緝的偽皇帝的小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