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廢物不好,但是自信滿滿往往是要遭報應的。
趙佶穿過人群的時候,有個人與他擦肩而過,使他感到餘光裏一閃,是個細的白的,雪似的影子。那人有著與周遭充滿歡聲笑語的人群不同的氛圍,是一把刀的刀背刮過皮膚時候,帶過一陣毛骨悚然的寒冷。
趙佶心裏犯嘀咕,想著剛才王烈楓對他的話,猛然回過頭去,卻不見那人的身影。趙佶低頭理了理衣領,雙臂交叉著聳了聳肩,暖意慢慢地回來了。他有點思念王烈楓。
溫暖到底是人帶來的。下雪的晚上越走越冷,白茫茫的路有茫茫然的無聊和漫長。趙佶走了一段路,到了橋邊,看見河中央有一艘船,一個漁夫坐在船頭垂釣,他身邊沒有船槳,船就這樣停在河中央。
水麵有些結冰了,漁夫戴著巨大的鬥笠,披著薄薄的一層衣服,頗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味。
一陣風吹來,掀開漁夫的衣袍。趙佶看到他的褲管空空蕩蕩的,竟失去了雙腿。
雪,冬夜,無腿的中年人。趙佶覺得這樣竟有些浪漫,又因為悶得慌,於是幹脆上前搭話:“大爺,冬至您也在這釣魚呀?”
“是啊,三個兒子幾年都不和我話,老婆子前兩死啦,隻能在這釣魚嘍。”
隱隱約約地,漁夫身前的水麵出現了漣漪,似是有魚在底下吐泡泡,咕嚕咕嚕的。趙佶以為是什麼魚躍龍門的吉兆,心中一喜,和大爺聊了起來:“我大爺,這河裏魚看起來挺多呀,大晚上的都到水麵上吐泡泡了,莫不是什麼吉兆?”
“吉兆這種東西,隻有你們這些貴人才信。”漁夫笑嗬嗬地反駁,“水髒了,魚才會上來。何況這兩年捕魚的多了,魚越來越少啦,不定等我孫子長大了,連魚都沒得吃嘍。”
趙佶悻悻然:“瞧您的。吃不了魚,還能吃炒栗子嘛。”
雖然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的想法,然而趙佶他正想著炒栗子——冬日裏的一顆顆凝固的火團子,丟一個進嘴巴裏,韌韌地化成一攤,順著喉嚨下去,在冬日裏溫暖五髒六腑。
他感到遠處有誰的目光在看自己。他警惕地抬起頭,結結實實地看見一個白影子閃過去。
隻一瞬間,腦海中的栗子就被撞飛,猶如一顆顆炮彈,撲通撲通砸進恐懼的深水。
這下可到了瞠目結舌的程度,趙佶心裏七上八下地打著退堂鼓。他鼓起勇氣問漁夫:“您看見了麼?”
漁夫頭也不抬,慢悠悠地:“看見什麼了?”
“一個白影子。”
漁夫隨口答道:“哦,那太正常了,這河裏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冤魂呢,冬至時候,它們也想來湊湊熱鬧。”
趙佶忙作了個揖:“行了大爺,我還有事,後會有期哈。”
走過橋後,他聽到水裏有異響,似乎是一條大魚被釣了上來,衝破水麵的聲音。
他很樂意看看這是怎樣的一條魚,然而一回頭,船頭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的第一反應是那漁夫投河自盡了,剛才的那段對話可能是他的生命絕響。然而在他驚異的這一瞬間,水麵在月光照耀下出現了波光粼粼的一個漩渦,漩渦越轉越急,從正中央陡升起一個人頭。
這個人頭慢慢地升上來,升上來,手臂沿著船的邊緣爬上來,爬上來半個身子,隻有半個身子。他顫巍巍地,重新坐在船頭。一手持著魚竿,一手摘下巨大的鬥笠,放在一旁。水鬼似的,水從他的額頭衣襟處不斷往下滴。
他的眼神瘋狂,臉上有一道自左邊額頭到右邊嘴角的傷疤,將整張臉劃作兩半。
“別走啊,夥子這還沒聊完呢。”漁夫一話,整張臉扭曲起來,傷疤撐開,露出鮮紅的內裏,極為可怖,他露出一個奇異的,瘋狂的微笑——“你很有趣,所以我想剖開你的心看看,裏麵究竟裝了什麼好東西?”
趙佶心想是不是碰上瘋子了,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作為名門望族,被暗殺的概率明顯要比前者高出很多。所以,他可能要被一個瘋子暗殺了。
“不好意思,我今年十八歲,雖然一無是處,但也不幹壞事,還想多混幾年。如果我礙著誰了,我道歉就是,沒必要用打打殺殺解決,真的。”趙佶盡量鎮定地、誠懇地,“還有,我很有錢,殺我的人用多少錢雇的你,我給你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