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得非常艱難,幾乎堵在盈歌的喉嚨中吐不出來。
通過了巨熊試煉的少年,是可以向王提出一個要求,王必須答應。
吳乞買能什麼?他隻會——
“我要你死。”
——然而並沒有。吳乞買的眼裏沒有殺氣,也沒有決絕,而是露出了一種懇切而膽怯的神色,他嘴唇囁嚅著,忽然在盈歌麵前跪了下來,口中喃喃道:
“王,請允許我做您的養子,我願永生永世侍奉您左右,護您周全。”
斜也的眼睛瞟了過來,似是在沉思,在收緊,然後鬆開。斜也朝著遠處的夕陽看過去,長長地歎了一聲,然後微笑起來,走回家去。
“……”盈歌幾乎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
吳乞買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那一,劾裏缽,即是上一任的王,被盈歌以同樣的劇毒粉末,在酒杯裏下了毒,並且被吳乞買發現和攔下。
——我知道你做了什麼。但我並不會出去。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我隻想讓你知道我是個聰明的人,並且願意對你俯首稱臣。我向你效忠,我會把我的這條命獻給你,而在我活著的時候,是極具利用價值的,忠心耿耿的一個部下。
“好……”盈歌摸了摸吳乞買的頭頂,吳乞買溫馴得像一頭幼獸。
他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聰明絕頂,在無數條通往死亡的路途之中,他竟找到了唯一的生機,他願意低下高傲的頭顱,折煞自己的尊嚴,成為他的一條狗。
那似乎也不錯。
不錯?有鬼了才會覺得“不錯”。
活著是屈辱,是煉獄。
六年之中的每一,完顏晟都會夢見自己的父親劾裏缽。父親從墳塚之中爬出來,七竅流血,鮮血淋漓,他掐著他的脖子,伸出手來要剜出他的眼珠,口中喃喃道:“吳乞買,你這個不孝子,你要下地獄來給我賠罪,吳乞買,你將斷子絕孫,永世不得翻身,去死,去死,去死——”
完顏晟流淚道:“父親,王,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我不得不——”
劾裏缽的眼中流出血淚,他張開被腐蝕了的空洞洞的嘴,口腔裏空無一物:“去死,吳乞買,斷子絕孫,去死,去死——”
“不!”完顏晟醒過來,抱著腦袋,頭痛欲裂道,“不是這樣的。……啊?”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仍在草原幻境之中,而原先明亮道刺目的光線已逐漸消散,此刻是鮮紅的一片晚霞,像是殘陽流出的血,完顏晟好不容易從剛才的噩夢之中醒來,發現自己再次墜入噩夢之前的噩夢裏,時間在倒退,周圍暗下來,他的耳邊有嗡嗡的鳴響,沉沉地壓下來,使他頭暈腦脹,不能自持。
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吳乞買,吳乞買!”
那個聲音蒼老、熟悉,帶著沉沉的死氣。他轉過頭去,劾裏缽頂著一張腐爛了大半的臉,朝他張牙舞爪地抓過來,手指插進他的眼睛,鮮血爆出來——
“斷子絕孫,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嗎,鳴心?”炎鶯問道。她悠閑地倚在樹邊,拉了一根樹枝過來,從上麵扯下一隻鮮紅的果子,放在掌心把玩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蹲在完顏晟身邊,以手指抵著他的額頭,瞳仁變成了詭異的綠色,閃爍著燦爛奪目的光。她的臉蛋白嫩嫩粉撲撲的,煞是可愛;可她的神情又是嚴肅的,凜然的,不可侵犯的,讓在旁邊幫她把完顏晟提起來的貪狼都不寒而栗。炎鶯看著這兩個人一大一對比鮮明的背影,覺得有些好笑。
女孩的眼睛又持續閃爍了一會,終於黯淡下去,她的聲音幼嫩可愛,她笑嘻嘻地抬頭,對炎鶯道:“好了,聖女大人,這個大哥哥看到了很可怕的東西,意誌已經完全被摧毀了,等他醒過來,就可以完全聽您差遣了。”
炎鶯笑道:“好。辛苦了,鳴心。不愧是申王趙佖的人,都這麼厲害呀。”
鳴心忙搖搖頭,道:“貪狼哥哥才是最厲害的呀,是貪狼哥哥帶我到這裏的!是不是,貪狼哥哥?”
炎鶯白了貪狼一眼,道:“他?真是笨死了。提醒了半才懂我的意思,我問了不知多少遍聽懂了嗎,到最後總算是聽懂了。對吧,貪狼?”
一旁的貪狼低頭道:“是,聖女大人。”
“還算有救,不愧是三煞星……”炎鶯罷,朝著完顏晟的方向走過來,蹲下來,托起他的下巴,輕聲道:“完顏晟呀完顏晟,你以為我憑什麼對你推心置腹?憑著一張床,還是所謂的一見鍾情,或是久別重逢?你未免太真了,我可是從未改變我的立場呢,與我是同一陣營的,從來都是貪狼才對……不過,也沒有關係,你馬上也要變成我們的夥伴了,你的力量,我從一開始就喜歡得很,即便是沒有,你也有著一個‘祭品’所充分具備的條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