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按著心口連做了兩次深呼吸,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救人,他們羅生堂的人還真是半點虧都不吃!
戊辰年冬月初一,梁則已經連著兩未曾合眼。契約生效,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騶虞軍昭雪後他便一直心撲在募兵的事上,羅生堂的恩人隻留了封信便悄無聲息地走了,梁則雖然遺憾卻也分身乏術。
張鴻卓行刑那日他沒有去。對於他所做的事梁則時至今日仍有些恍惚。
恨麼?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曾被這股恨意擠壓著五髒,呼吸間都能碾出血來。但現在他的心頭已經裝不下這些。漠北太冷了,他隻想早日出兵接他的兄弟們回家。
至於張鴻卓……
一輩子體體麵麵的人以這種罪名,這種刑罰死去,也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了。
梁則揉了揉酸澀的眼。為了解困醒神他剛灌了一壺新酒,都城的酒喝不醉饒。
在西境時日子困苦,酒雖然烈卻沒什麼滋味。宋曦十二歲之前養在豐陽,年紀不大經常翻牆偷出去喝酒。到了西境後常念叨著都城的錦穀春。宋曦是豐陽城三歲識文,四歲成詩,十二歲之前曾立誌要做文壇大家的的神童。文學造詣深厚,把錦穀春吹得神乎其神,以至於騶虞軍的兄弟們後來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能被勾出酒癮。
現下錦穀春是再也嚐不到了,人也見不著了……梁則自嘲般搖頭笑了笑,起身走出帳外。
不遠處集結的方隊是各地參過軍的老兵。募兵檄文發出不久,便是騶虞軍平冤昭雪,大周上下正處於悲憤當中,來參軍的人數比想象中的還要多。大周安穩了幾十年,邊境維安都是從軍戶子弟中征調,很多來參軍的孩子還沒有見識過戰場的殘酷。和未上過戰場的新兵伢子相比,這些有過沙場經驗的老兵也尤為重要。
衛長官正在訓話,梁則遠遠站在外場,他的目光從一排排不再年輕的麵孔上掃過,突然間頓住。冬月的風吹得他頭頂大周旗幡獵獵作響,梁則閉了閉眼,腦中蕩過火光中染血的騶虞軍軍旗,耳後結契的地方一陣灼熱。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寒風勁勁,梁則緩緩睜開眼,那個熟悉的身影依舊筆直地站在那裏,蒼涼的日暮下,枯瘦得像一杆生了鏽的長槍。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他,解散後徑直朝他這邊走過來。
梁則酸澀的眼用力眨了幾下,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硬壓回去。他直盯盯地看著那人越走越近,最後站定在他麵前。
“末將拜見梁都尉!”
“你的腿……”
“已經好了!這還要多謝你信中介紹的眉左山神醫。我現在眼睛雖然還是不中用,但殺北渝那幫孫子還是綽綽有餘!”像是急著向他證明什麼似的,齊瑞後撤一步原地舞了個槍花,下巴一抬,“怎麼樣,梁都尉要不要考慮收末將做個親兵啊!”
齊瑞身上的戰甲未卸,執著長槍迎風而立依稀還是年少。當年他們分別時還都是二十多歲的少年,如今兩人皆是須發半白。
“胡鬧!”梁則眼前有一瞬間的模糊,因為太久沒休息聲音喑啞得隻能發出氣音:“這次北伐凶多吉少,很有可能有去無回,你……”
齊瑞截斷他的話頭,定定地看著他:“我要接騶虞軍回家,你沒資格替我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