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午陽柔暖,麵前之人溫和等待,竟是整個四季的靜好。從他眼中我看到了這輩子所見過的所有美好的事物,遠北漠草一夜白雪傾覆,雪光接出的花痕中,樓蘭是大片大片爛漫的花海。花海外渺渺地,山高水長。
愛一個人,能讓你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我含淚笑開:“嗯,我們回家吧。”
回到匈奴的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少年時候。
依稀是樓蘭深秋,草木初得了一場雷雨恩澤,皆綻出自己末路的綠意。我漫步在宮中,看身邊人穿行如梭。
然後我看到一個少女。三分稚氣的臉,眉眼嫣然如一朵麗色的花。她對身邊的侍女比劃著:“來捉迷藏,你找到我,就算你贏。”
我認出那是十四歲的自己。
她拎著裙子跑開,笑若銀鈴。我緊緊跟上去,她在花林深處越跑越遠,遠到我都擔心她還能不能找回去。她忽然停了腳步。
我望過去,視野倏忽撞入一片赤豔,是紅塵濃到極致的顏色。深秋經霜,楓林洋洋灑灑燃燒了十裏雁渡,雁上細雲繾綣,藍若洗。
少女定了定神,輕輕走進去。
恍惚之間我卻著了急。我想攔住她,她卻恍若未聞地穿過去。餘我怔怔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終於回頭。
記憶中熟悉至極的青色身影。若秋空,若月色。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那麼遙遠的年歲,原來隻是一樹葉落的時間。
我看著女孩如同被蠱惑一般緩緩上前。她踩碎了一堆落葉,他聽到響動,然後側頭。漫熾烈紅葉間獨他一幅昆侖之雪的眉眼,素來冰封的眸子沒什麼神情,唇邊一隻七骨湘竹笛。
他淡淡看著她。
然後修長的指節一叩,忽有清淺旋律揚於落葉,纏綿繞轉盤旋。他吹笛給她聽,如同一直在慈待,直到舊人來訪,一曲相迎。
一曲相負。
原來當年,我是這樣愛上他的。
我已可以想見回到王宮的少女該有多麼失魂落魄。直到侍女告訴她她要去見她的漢朝老師。她使壞的躲在珠簾後要嚇他一嚇,卻被珠簾纏了裙子,重重摔在他麵前。幼嫩的手掌被花瓶碎片割得鮮血淋漓,她憤恨抬頭,然後怔住。
座上人斟茶,繚香從容。他的腰間還佩著那隻湘竹笛,就那麼居高臨下:“公主,請起。”
他一直都不算是一個溫和的人。
其實真正算起來,又有誰的錯呢?就像劉德,他亡了屬於我的樓蘭,可他本沒有義務顧及我。他盡到了一位老師的責任,因為他我願意尊重下所有的老師,就算他不是一個好的戀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從我跳下滹沱河的那一刻起,劉德於我就僅僅是一個故人了。我今後的生活中有更需要我在意的人,有我想要了很久的幸福安定。過去的美好在於過去,過去的殘酷,也隻該歸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