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小鎮 一(1 / 1)

一方小鎮 一

鎮上有著古老的詩,古老的歌,吟不完,唱不盡。

父親的詩裏溶不進意識流,兒女的歌裏卻攪進了現代味,都也讀不懂,聽不明。

屋裏暗極,鍋蓋大的圓窗裏,篩下幾束光柱,瀉在窗下的一張舊式床上。兩條油膩的被子,裹著兩團人體。那男的可嗓哈哈出一個悶囈,翻身把一扇大手壓過去,擱在了女人身上。女人醒了,許是被那隻大手壓醒的。她雙手支起身體,緩慢地從被筒裏抽出瘦小的身子,然後托起那隻大手,輕輕拂過去。她又把手伸進腰裏麻利地摸索一陣,才翻身下床,趿著鞋向牆腳暗處挪過去。這一切極慢,又顯得極小心,怕是驚醒了床上的人。一道布製屏扇被女人纖細的手慢慢拉開,一座土坯壘就的灶台裸現了全貌。灶台人腰高,上麵坐一個桶高的黑鍋,還冒著絲絲的響聲。那女人移開身子蹲下去,窗外的光線才肆虐地透過來。光亮被黑暗吞去了許多,但也照清了那鍋的古怪和考究。這是一口水桶似的圓鍋,三隻朝外伸出的粗腿,支著被火熏黑的鍋身;那鍋蓋更是別致,細看去,上麵精雕細刻著龍鳳圖案,兩隻鍋耳,被摩擦很瘦,黃燦燦地泛著光亮。這口銅腳銅把手的鍋,使人想到先祖,想到遠古。

女人添過幾鏟火,站起身,又謹慎地拉開了布帷,複又拖著鞋上了床。床上的男人呼地從鼻孔裏噴出兩股粗氣,又把濃胡遮嚴的雙唇張開去,一個舒心的哈欠打過,微微睜了眼睛。男人坐起身,定定神,稍許,又撲轉身,向旁邊的女人壓過去,……過後,男人坐起來,女人也隨著坐起來,屋裏依然是靜,隻有那鍋還在絲絲地響。

“添過火了?”男人問。

“添過了。”

停了一會兒,男人又轉向女人:“錢數了?”

“數了。一百,又零二十。”

“這是一百二。你個笨豬貨,教你多少遍了!”

“還零五塊哩。”

“這是一百二十五,知道了吧!”男人顯得極不耐煩。

男人翻身下了床,又問:“天晌午了吧?”

“你拉開門瞅瞅。”女人床上說。

“要你幹什麼?”男人說。

女人不吭聲了,急忙下床,顛顛幾步拉開了門,光線極強,刺她眼睛咪咪:“日頭偏了。你吃啥?我做去。”

男人拉過凳子坐定,女人又忙把洗臉水端上。“熱!”男人一聲吼,女人又慌忙去兌涼水。

“錢放好了嗎?”男人問。

“放好了。摞在那一疊上麵。”

“老子要再舀他個三疊兩捆來。本來想閉門歇個一年半載,日他娘的兩個外地妞,也衝我徐老套的牌子來。我要讓這倆毛蛋丫頭兜著兩吊奶子走。哼!就憑我這個徐字。”

“錢掙多了要操心,你也不說存。”女人看了男人的臉才說。

“不存誰也摸不透我掙多少錢。”

“添置些家具吧。前幾天寶還嚷著買電啥機哩。”

“你們懂個屁,人是一口氣,錢是人的膽,變成東西,存進人家賬上,不定哪個龜孫的嘴一張一合,能把老子氣個猴上樹。別費心拿主張,沒有我起明打黑,能掙恁多錢?”男人抹幾把油亮的臉皮,順手丟下毛巾,去摳煙卷。

“唉!那混賬小子回來沒有?”男人忽地想起來。

女人走進東廂屋,一會兒又走出來:“沒哩。”

“都是你造的孽種。他是被那兩個臭婊子妞勾了魂,再不下手整治,保不準要壞事。他準是跑那邊了,把他叫回來去!”

“當初,你就不該……。”

“當初,當初……,你就會埋怨當初!”男人眼瞪得血紅。

女人慌慌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