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很早就出發,在交火區20公裏左右的地方,有一個檢查站,李岩朝他們亮了身份,說了幾句話就過了,那也是個後方補給站,白慈看著停著不少的汽油、牲畜。再往前線靠近,交火區附近五公裏地方是一家戰地醫院,當時他們剛趕到的時候正好有一個戰鬥小組正在把彈藥裝車,李岩進到醫院裏去了,白慈留在外麵幫了那群人一把手,他們皮卡裏裝著好幾把衝鋒槍,一把狙擊槍,還有幾個火箭彈。
他們一行人很快就開走了,其實那時候就能隱約聽到炮火聲了,白慈他們穿好防彈衣、戴上頭盔也準備出發了,隻不過司機忽然害怕,他說不能再往前了,他還有女兒。白慈點了下頭,就上了駕駛座,防彈衣很沉,人擠在車裏很難受。開了不一會兒就看到了當局武裝陣地,雙方在互相開火激戰正酣,他們在交火區的側麵,那個距離什麼也拍不到,他和李岩就決定繼續往前走,一直到武裝人員那裏。
白慈不敢說他看見了戰爭。
短暫熄火的間隙,他站起來看過一會兒,對麵的阿布卡邁耶在不甚明朗的天空下看得十分清楚,但是肉眼根本看不到那邊的人,炮彈爆炸後升起的煙柱,隨著風慢慢變形,消失。
是李岩把白慈拽倒的,剛倒下,白慈就看見其他士兵迅速臥倒,他麵前的掩體上麵彈起一層黃土,是對麵子彈打過來的,真真切切,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李岩壓在他身上,他聽到這邊也開始反擊,一時間槍炮聲密集。
2017年11月8日,敘利亞政府軍黎巴嫩真主黨及其盟友武裝當天攻下極端組織的最後一座主要據點,阿布卡邁耶。隻是那天後來李岩並沒有再繼續前進,進城太危險了,極端組織的困獸頑抗,不一定會遭遇什麼。
白慈後來還去了幾處難民營和急救區,當時感觸很大,最有印象的就是,急救區的擔架上都是鮮血淋淋的,地上都是血水,那股血腥味混著消毒液的味道,很古怪,還有那裏的那些小孩子,十五六歲就拿著槍上戰場了,剩下的孩子生存條件很差,唯一比較好的就是烈士子女還能穿著相對好的衣服。
照片都是白慈離開敘利亞邊境後才上傳網絡的,那些照片涵蓋了戰爭現場到采訪的受難平民,他其實還錄了許多現場視頻,但他知道喬喻偷偷關注著他,他當時並不敢直接發出來讓她擔心。就像所有敘利亞戰爭tag一樣,他那幾條發布的很是克製的信息還是很快引發了關注,也就是幾個小時,喬喻的電話隔著幾個時區打了過來,她在哭,一邊哭一邊罵他是不是把她的話當了耳旁風,難民都急著跑,他卻偏要上趕著往前湊。
當時他已經一連幾天開車到了安塔利亞。
當地時間早八點,他落下了車窗,空氣裏有海的味道,連微風的移動都是那麼輕緩而慵懶,他沿著蜿蜒的海岸線一路驅車向前,超過大大小小的成群結隊的各式旅行車。
他本來是有幾分迫不及待的,可電話裏的喬喻實在是哭得太厲害了,白慈隻能在臨近的景點停了車。他走去海岸邊,用中文不斷安撫自己的母親,那天陽光很好,海灘上還沒有過度的人潮,充氣橡皮艇隨意放置著,纏綿的浪花悠哉悠哉的拍擊著沙灘,遠遠看起來像是哪位靜物大師的畫作。
等白慈撂下電話後,他伸了個懶腰,就那麼安安靜靜的曬了會兒太陽,他想念那個遙遠又悠閑的自己了,他想,他今天可能需要一張吊床,一池可以遁入的遊泳池和一整個空閑的午後,思緒輾轉到這兒,他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喊的是阿慈。
幾乎是下意識,他回頭,卻在回頭之後愣住。
很多年後,若有人問到白慈最喜歡哪個旅遊城市,白慈都會說是安塔利亞。
群山,沙灘,棕櫚樹。
我從戰亂、不幸、地獄中歸來,
而你,讓我一腳又踏回了人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