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小侯爺,我……”沈素綰抬頭看了眼他,口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去坐吧,芙兒都等著急了……”謝琰一邊說著,一邊指了下謝若芙的方向,他唇角微揚了下,語氣裏也似隱著一絲溫軟來。

溫言

沈素綰抬眼看去,果然見得謝若芙正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已,她身邊還特地留了一個空位出來。

見得謝若芙一張小巧白嫩的臉上,布滿了急切與焦灼之色,沈素綰突然就感覺釋然了,適才被謝敏萱挑起的那些憤懣一下子都消失了,她朝著謝琰嫣然一笑,然後轉身,輕快著腳快,淺笑盈盈的在謝若芙身邊坐了下來。

眾人都正襟危坐了,可是謝琰卻是站在原地沒動,他背著雙,清麗雋秀的臉上,一雙眸內,有波光微微閃動。適才沈素綰被謝敏萱嗬斥的一幕他都看在了眼內,他原以來她定是要難過一番,卻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恢複如常。她還朝他笑了一下,那笑意清淺,透著輕快明媚,分明沒有一絲芥蒂與犯怨。這讓他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絲好奇來。

“主子,可以開始了……”藍珈走到他身邊提醒了一聲。

謝琰這才回過神來,他走至堂內上首的案前坐了下來。

“將這段時間你們習的字都拿來我看看……”謝琰吩咐了一聲。

眾女孩應了一聲,便自第一排起,依次都拿隨身帶來一疊宣紙走到謝琰的案前。謝琰一一看過,又不時指點幾句,偶爾提在紙上示範幾,女孩們一個個都恭謹著聽著。

沈素綰沒有習字的作業可交,便坐在桌子靜靜地等著。一會兒功夫之後,見得自已桌上置著一隻硯台,便忍不住拿在裏仔細端詳了下。

“竟是上好的歙石硯……”

沈素綰在心裏暗暗嘀咕了一聲,怪不得人都說雲城謝家富有,現在看來果然不是虛言。就連族女子用來習字的硯台,用的都是歙州有名的歙石。自已的這塊歙石是有天然水浪紋的歙石,其上紋理流暢,形似江海之蕩漾的波浪,硯首雕著海浪及鬆樹,顯示穩重儒雅,隻是仔細看去,雕法略顯生硬,缺少絲靈動之氣。

等到坐在最後一排的謝若芙都坐回座位時,沈素綰就以為謝琰批改了所有人習字作業,接下來就會正式授課教授法心得了。可令沈素綰意外的是,他竟是一言未發,隻是提一口氣寫了十來張宣紙,然後擱了,叫藍珈將那些紙依次發到了各人的桌前。

沈素綰麵前也發了一張,她隻看了一眼就驚呆了,原以為會在紙上看到謝琰親自寫下的字,看這聞名大晏上下卻又惜墨如金的人,真正的墨寶究竟是怎樣的令人驚豔。可是令她驚訝的是,那上麵一個完整的字也沒有,隻有一些線條,橫的,豎的,還有一些圓圈。

沈素綰別過頭,就見身邊的謝若芙已是用案上的羊毫蘸了墨,照著謝琰寫著線條一一劃地認真寫了起來。再抬頭看時,所有的女孩全都提運,照著認真臨寫。沈素綰忽然間就明白謝琰的用意來,她低頭仔細看看的那張紙,這才發現,那些簡單的線條內,竟是隱著各式的法,逆鋒,回鋒,側鋒,轉峰,收,線條圓潤流暢,看似隨拈來卻是深藏功底。

原來,謝琰的教法乃是應了那句“大道至簡”。他不說法,不傳心得,而又教人臨寫這些看似簡單實則包羅萬象的線條,待臨的人將這些昨得線條寫得爛熟於心,再寫起完整的字來,下自然流暢自如了。

沈素綰想到這裏,心對謝琰突然就生了些敬佩來。她抬起頭,見得他正在他在堂走動,不時看一眼正在臨線條的女孩,仍是不發一語,隻是偶爾抬糾正一下坐上女孩握的勢。

“綰姐姐,你怎麼一點沒寫?大哥哥快過來檢查了,快點……”好一會功夫之後,一旁的謝若芙寫好了滿滿一頁,側身看時,見得沈素綰麵前仍是一張白紙,忍不住小聲提醒道。

沈素綰這才回過神,又見得謝琰馬上就要走到最後一排了,她慌得取了案頭放的小水壺,給硯台內滴了些水,然後拿起一旁的墨條研起墨來。她的動作有些慌亂,心裏暗自後悔剛才隻顧著走神,到現在這墨都沒研好。

“綰姐姐,來不及了,用我的……”

謝若芙遞過自已研好的墨,沈素綰正待接過,可是已然來不及了,謝琰已是站到了她倆的案前。

謝琰眼一瞥,謝若芙遞硯的動作就頓了下,她小心看了一眼謝琰,見得他麵色明顯不鬱,嚇是趕緊將自已的硯台放了回來。謝琰對她們這些姐妹一向溫和,可是在學堂之內,尤其是教授習字學畫之時,他是極為嚴肅的。這些墨之事更是要求她們親曆親為,不得由身邊的丫鬟下人代勞。

坐在前頭的女孩們也都發覺了後邊好似有些異常,全都悄悄轉了頭來看,坐在第一排的謝敏萱也回頭看了一眼,見得沈素綰一臉的窘態,她忍不住冷哼一聲,眉眼內帶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來。

謝若芙抬頭看看自己兄長,正想開口替沈素綰求個情,說她新來乍到不知道大哥哥的學堂有這樣的規矩。可她還未開口,就發現了一件令她吃驚的事來,大哥哥是站在書桌前,彎了一點腰,然後將桌上的墨條拿起來,竟是親自替沈素綰研起墨來了。

這下不止謝若芙吃驚,前麵回頭看的那些女孩個個都瞪圓了眼睛,一副不可異議的神情,謝敏萱更是挑著一雙眉,看向沈素綰的目光很是不屑。

沈素綰更是驚詫不已,她有心說句“不勞小侯爺,我自己來”,可是眼光一垂,就見著謝琰將月白色的袍袖輕挽了起來,他的修長瑩潤,骨節分明,捏著黑色墨條的指尖更是蔥白般幹淨好看。沈素綰看著那隻就愣了神,一時間也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話。

“雖然這些看起來是些瑣碎之事,可是若想習好字,還是得親自做來的好。這硯,墨,,紙,皆是有靈性的,唯有細心嗬護,親自照料,才會與之神會契合,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字來……”

謝琰一邊研著墨,一邊語調輕緩的說著話,沈素綰聽得心微震,剛才已是對謝琰的教學之法生了敬佩之心,這一番溫言則讓她生了些竊喜來。謝琰的話語也正對了她的心思,就同她喜愛製硯一樣,她向來都視那些形狀、顏色各異的石頭有生命,有靈性,她雕琢它們,是在與它們對話,賦予他們更加鮮活有的生命。

“是,素綰記下了……”沈素綰輕聲應道。

謝琰“嗯”了一聲,然後將裏的墨條遞了過來。沈素綰連忙抬接過,低頭屏息研起了墨。

謝琰見她研墨的動作嫻熟自如,麵上露了些滿意之色。繼而便不見看她,隻直起了腰身,將一旁謝若芙寫的字拿了起來看了看。

“回去之後再多練練……”謝琰吩咐了一聲,謝若芙忙點頭應了下來。

“今日就到這裏吧,回去每日需臨上幾紙,等下次課時交了最好的來……”片刻之後,謝琰對著眾人道。

眾女孩答應一聲,都收拾了墨站起身,又向謝琰致了禮。而後一個個輕著腳步出了學堂。

學堂裏的女孩越來越少了,隻有謝若芙還坐在座位上,有些著急地看著沈素綰,她才寫了一點點而已。

“芙妹,你先回去吧,讓沈姑娘在此靜心練習完……”謝琰突然開口吩咐道。

謝若芙本是想陪著沈素綰,可是見得自己家兄長麵色淡淡的,她就不敢說話了,磨蹭了一會兒,還是起了身,慢騰騰地出了學堂的門。

“你這京城來的什麼表姐,我看是個繡花枕頭吧,連墨都不會研,更不會說寫字了!大哥哥可是最不喜歡這麼愚笨又不勤快的人了……”謝敏萱站在門口,見得謝若芙出來,口無不諷刺地道。

“胡說,綰姐姐她一點也不笨,她……”謝若芙正待脫口說出沈素綰會精細雕之事,可一想到上次綰姐姐說過不讓她告訴外人的,她立即收聲停住了口。

“她能會什麼?不過是臉蛋生得好看些,想裝楚楚可憐,隻可惜呀,大哥哥最不吃那一套……”謝敏萱又陰陽怪氣地道。

謝若芙聽得臉色一白,想要上前爭辯,她身旁的丫鬟紅袖連忙上前拽住了她。謝敏萱斜了她一眼,然後便掉頭揚長而去,隻讓謝若芙氣得都在發抖。

學堂之內,隻剩下謝琰及沈素綰,還在一直站在後麵的藍珈。沈素綰深吸了一口氣,蘸了墨心無旁騖地臨了起來。這一臨之下,卻意外的覺得這些線條異常的熟悉,就像是平日裏自已常常寫到的那些字體劃一般,於是,她寫得越來越是順暢,漸漸的,就沉浸其,自有一番輕鬆自如的樂了。

“停了,再寫你就將我的桌子給塗了……”

沈素綰正寫得入神,令不防耳旁響來一陣輕喝聲,她嚇了一跳,也抖了下,忙停住,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已將是將整張紙都寫滿了,再下去就要寫到桌子上了。而謝琰正坐在自已的桌子對麵,也不知道已是看了多久了。

沈素綰連忙擱了,又將桌上的寫得滿滿的宣紙拿了起來,小心地遞到謝琰的跟前,口恭敬著道:“我寫好了,請小侯爺賜教……”

謝琰沒說話,隻輕嗯了一聲,然後抬接過了沈素綰裏的宣紙,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指尖似是無意間碰了一下她的,瑩澤修長的指尖帶著點涼意,沈素綰卻是像被什麼燙到一樣,慌忙將自已的縮了回去。

片刻後,沈素綰雙悄悄又抬眼朝四周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藍珈也不在原地了,這諾大的學堂隻剩她自已麵對著謝琰,她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連呼吸都不敢出大聲了一樣。

相對

謝琰拿過她寫的宣紙,先是拿眸子輕輕瞥了下,這一瞥之下,卻是麵色一變,忙正眼又仔細瀏覽了一遍,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既驚訝又意外。

“那個……是我寫不好嗎?”沈素綰注視著謝琰突然變了臉色,原本的自信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抬起頭,有些怯懦地問道。

“你師從何人?”謝琰的眸光自紙上突然轉到她的臉上,問出的話也是帶著冷意。

師從何人?他為什麼要問這個?沈素綰眨了下眼睛,實在是不明白謝來為何突然這樣問她。

“聽不懂?我是問你從前跟誰學的字?”謝琰見得她一臉茫然的模樣,耐著性子又說一句。

“哦,我幼時跟著父親學過,後來又學過兄長的字,再後來,就是自已胡亂練,並未正式拜過師父……”沈素綰老老實實地交待道。

“胡亂練的?說慌!”謝琰突然抬高了聲音。

沈素綰嚇了一跳,她瞪大了一點眼睛看著謝琰,真不知他怎麼就認定她說慌了。

“寫一個字來……”謝琰突然抬,將一張空白的宣紙攤到了沈素綰的麵前。

沈素綰又愣了下,可是還是依著他的話,提隨寫了個“沈”字來。沈素綰還來不及將裏的擱下來,就見得謝琰猛地伸,將她寫了一個字的宣紙拿了起來,才看了一眼,眸光華一閃,再抬頭看向她的眸光就變得更加的不一樣了,意外之還似帶著一點惱意來。

“我這字怎麼了?有什麼不妥,還請小侯爺明白說了……”沈素綰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隻好硬著頭皮詢問道。

謝琰卻是不理她,隻突然抬,將還握在沈素綰的羊毫抽了出來。沈素綰一驚,就感覺兩個指頭之間有一道沁涼之意滑過,那上蘸的墨,在被抽出之時,全都沾在她的指尖上了。

謝琰卻是恍若未知,他拿過,飛快也在紙上寫了一個字,就寫在沈素綰剛才寫的那個字的旁邊,然後重重地擱了,將紙遞到了沈素綰的麵前。

沈素綰滿腹狐疑著接了過來,低眉一看之後,這會兒便輪到她變臉了。紙上兩個“沈”字,一小一大,可是形狀一模一樣,法也是一樣,起承轉合完全一致,儼然是一個人寫出來的。

“解釋一下,嗯?”見得沈素綰一臉驚詫的模樣,謝琰的臉色倒是恢複了平靜,隻將鳳眸微挑,口冷哼了一聲。

沈素綰又將宣紙拿得更近了一點,仔細又看幾遍,可是那兩個字還是一模一樣。她心暗自吃驚,仔細想想,就想起自已最近這幾年,所習之字都是照著一本字貼練習的,而那本字貼是大哥給自已的。

那裏她在大哥的書房內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字貼,她見了之後,隻覺得上麵的字秀麗疏朗而又圓渾流暢,運秀巧而又不失豐厚雍容。她心喜歡,纏著大哥送了她,回去之後一有空閑便細心揣摩,勤加練習。幾年下來,倒也學得□□分像了,隻是不知道,這字竟與謝琰的這麼相像,難道大哥的那本字貼是從謝琰處得來?

“嗯……這兩個字乍一看是像得很,可是再仔細看看,就發現前麵這一個,力尚且不足,雖秀麗可是沒有意境,像是刻意模仿,照著樣子描來的……”沈素綰不敢說出真相,隻指著那紙上自已寫的字道。

“你還有點自知之明……”謝琰輕嗤了一聲。

“不過,別想唬弄過關,快點說出你是怎麼習來的?”謝琰話峰一轉,眸光直視著沈素綰,一副她不說出真相絕不罷休的模樣。

“好吧,我說了就是……幾年前,我家兄長不知自何處得了一本字貼,我看著特別喜歡,就硬磨著兄長送給了我。這幾年我閑來無事便臨貼練上一練,就……就練成了這樣……”沈素綰隻好和盤托出。

“你兄長?”謝琰擰起了眉心,似乎是要回想她兄長究竟是何人。

“我想起來了,年前我在京城時,與一眾友人於寶雲寺附近的林內舉辦曲水流觴宴,席間遇到一名書生模樣的,因見他的硯台樣式好看,便有心買下,他執意不賣,卻要我以一本字貼相換。我無奈便應了他,那人莫不就是你的兄長?”謝琰一邊思忖著一邊問。

沈素綰聽得在心時歎息一聲,父親與兄長皆是喜愛收集硯台這人,家的確有不少上好的硯台。謝琰所說之人,十有八九正是自已的大哥,因是謝琰為人一向倨傲,隻怕當時都未曾問起大哥的名姓。

“刁鑽……”

見得沈素綰半晌沒說話,似是默認了,謝琰突然沒好氣地道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沈素綰還是說她的大哥。

沈素綰歎了口氣,想想年前大哥意氣奮發,常常是京城一眾才子們的坐上賓。隻沒想到,年之後,他竟被發配至苦寒凶險之地,也不知如今可還安好?娘將自已送往雲城,還指望自已能設法救得大哥回京城,隻可惜自已終歸是個不成器的,一絲辦法也想不出來。

謝琰見她一聲不吭,正有些惱她。可低頭一看,卻見得她眉心緊蹙,剛才還靈動慧詰的眸內也似蒙上了一層薄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一時間也沉默了下來。

沈素綰一時生了愁緒,都忘了謝琰還坐在自已的對麵。她歎了口氣,垂下眉眼,將雙抬起,又待像往常那般托著下巴發會兒呆。

可她才抬了,眼光有陰影一閃,緊接著,自已的一隻就被人攥住了。她嚇了一跳,抬眼看時,就見得謝琰正將自已的一隻握在掌心之內。

“啊,怎麼了?”沈素綰呆了一般,不知道謝琰為什麼突然要抓她的。

“想抹黑了臉,一會兒出門去,好叫人說我苛責於你嗎?”謝琰冷哼了一聲,隨即鬆了她的,然後朝她攤開了自已的掌心。

沈素綰定睛一看,就見謝琰修長潤白的指頭上,赫然出現在兩道墨跡。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已上捏著,被謝琰突然抽了去,指頭上沾了墨,還未來得及擦了,這會兒忘了又準備拿沾墨的托下巴,被謝琰看見,所以突然抬阻止了。

想明白過來的沈素綰突然間忍俊不住起來,她笑了一笑對著謝琰道:“我若真的臉上沾了墨出門,也隻會叫小侯爺落下教徒嚴謹的良師之名……”

“良師?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何曾收過你這樣的弟子?”

沈素綰話音剛落,謝琰就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他的字一向不輕易傳於外人,當年是實在喜愛那方硯,才拿一本字貼換了那硯。隻沒想到,那本字貼落到了沈素綰的裏,她竟照貼臨字,寫得幾乎以假亂真。他心已是十分讚賞於她,可是不管怎麼說,她都算是偷學的,於他麵上著實有些過不去,故而還是佯裝出一副嗔怒模樣出來了。

沈素綰聽了一愣,可是眸光還是忍不住落到桌上宣紙上寫的那兩個字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了一點。

見著沈素綰一聲不吭,一雙眼睛隻看著紙上的兩個字,謝琰忽然間就有種感覺,她這模樣,分明是在無聲地回擊於他。她是說,想不認我這個弟子也不行,就憑這一模一樣幾乎以假亂真的字,你就是想否認也不行。

“別看了,以後,你再不可於人前寫字……”謝琰突然間抬,一把將桌上的宣紙拿起來又疊在了一旁邊。

沈素綰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她看著謝琰有些氣乎乎的臉孔,心裏就有了一種感覺,外麵的傳言不能盡信,人都說謝小侯爺性子清冷,為人卻極為灑脫,永遠是一副風輕雲淡飄然若仙的模樣,可是照他這會兒的表現,倒像是有些小心眼兒。

“是……”

沈素綰忍住心的訝異,隻低著頭,輕柔著聲音應了下來。她麵上表現得極為乖順,心裏卻在暗想,不讓寫就不寫好了,反正自已也隻是一時驚豔學了他的字體,現如今早就沒有先前的那般興致了。有個空閑的時間,還不如琢磨自已帶來的那塊上好的端石好了。

這下輪到謝琰頗感意外了,原本他以為她定是要表現出一番委屈,倒沒想到竟這般低頭應了下來。他抬了下眸,就見眼前的女子垂著眉眼,黛色的眉,長而芊細。那雙剛才還是靈動閃爍的眼睛,藏在了黑色蝶翼般的睫毛之下,隱去了光華,整個人變得既柔美又安靜。

看著沈素綰的模樣,謝琰心裏突然生了絲不忍來。

“不叫她於人前寫字,這要求是不是太過份了?她一個小姑娘家,自己剛才那話肯定是重了些……”謝琰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生出了一絲後悔來。

暖意

“若是想寫也不是不可以,以後拙園開課之時,你不可偷懶,認真寫來便是……”謝琰思忖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沈素綰聽得有些驚訝了,心想他這是什麼意思?不要自已於人前寫字,卻是叫自已以後來拙園上課?難道是說,自已從前臨他的帖算是偷學的,以後得他親自教授便就順理成章便算是他教的了?他既是開口相邀,自已本來是沒理由拒絕的,可是一想到謝敏萱那般不屑看到自已的模樣,沈素綰又起了退卻之心。

“多謝小侯爺的美意,隻是素綰於寫字方麵實在沒個長性,能練到這地步已是盡力了,再多練也是無益……”沈素綰仍是低著頭,聲音低低的,分明是拒絕了謝琰的邀請。

“你……”

謝琰一時氣得語塞了,他還從未這樣主動邀過任何一個人。他若是放出風聲說要親自教授書法,這前來討教的人,恐怕自侯府門口起,排滿璿璣大街,再一直排到城外去。可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嬌弱的女子,聲音低軟怯懦,說出來的話,卻是絲毫不留情麵的拒絕之言。

拒絕?是的,拒絕,自已被人拒絕了,第一次被人當著麵就拒絕了。謝琰心裏開始犯起了憤懣,一直淡然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籠上了一層冷意。

沈素綰低崔著眉眼,聽得他隻說個“你”字就停頓了下來,之後半晌再未說話,她心有些奇怪,忙抬起頭悄悄看了一眼,就見謝琰正拿一雙眸子斜著她,麵上的神色分明有些不愉快的樣子。

“小侯爺您別誤會,不是我要拒絕您的好意,實在是,是因為……因為才進府來,與諸姐妹尚不熟悉,恐怕,恐怕一時禮數不周,以致,以致……”沈素綰說到這裏已是說不下去了,想想謝敏萱是他嫡親的妹妹,她怎麼能當著他的麵,說出自已擔心被謝敏萱所嫌的話來?

謝琰是何等人,他自然是聽出了她的話外之意,自已嫡妹什麼樣的性子他心裏清楚得很。原來她並不是有意要拒絕自己,隻是擔心敏萱針對她而已。謝琰想到這裏,心裏突然就輕鬆了些,剛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憤懣也一下子就消失了。

“既入了府,便安心待著就是……敏萱看著脾氣壞些,待日子久了,你會明白,她不過小孩子心性……”謝琰低垂了眉眼,麵色仍上淡淡的,隻是聲音明顯輕緩了。

沈素綰沒想到自已謝琰一下子就聽出了自已話外之意,還寬言讓自已在府裏“安心待著”,一時間心裏不由得生了點暖意,就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回去吧,芙兒定還在外麵等著你……”片刻之後,謝琰站起了身,麵上恢複了平日裏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沈素綰聞言如蒙大赦,她忙起了身,朝著謝琰恭順一禮,然後轉身走出了學堂。

謝琰背著,朝門口方向注視著,隻到那道丁香色的芊細身影慢慢失在門口,他收了回了眼光,先是輕歎了一聲,而後,唇角揚了一點,好似是溢了一點笑意。

沈素綰走出門外時,便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內,謝若芙正坐在亭邊的欄杆旁,不時仰著頭看向這裏。除了侍立一旁的丫鬟紅袖,亭內還站著一個著著藍色錦衣的身影,可不正是適才不知什麼時候自學堂離開的藍珈。

“綰姐姐,你總算出來了……”

謝若芙見了沈素綰,立刻揮喊了一聲,然後起身奔出了小亭。紅袖和藍珈也隨之走了出來。

“綰姐姐,你怎麼樣?大哥哥是不是罰你了?”謝若芙走到沈素綰麵前,有些擔心地問。

沈素綰搖了搖頭,麵上是一副輕鬆自如的神色。謝若芙這下鬆了一口氣,一旁的藍珈的神色也似突然放鬆了下來。

“對是,這位是藍珈哥哥,他見我一直在門外等著,便邀我去那亭內坐了會……”見得沈素綰的眼光落到藍珈身上,謝若芙忙道。

“藍大哥……”沈素綰輕笑著,朝藍珈福了一禮。

“沈姑娘,藍珈不敢當……”藍珈慌得欠身回禮。

“哈哈,藍珈哥哥一向是冷靜的人,不想見了我綰姐姐也這般慌了神……”謝若芙見了藍珈有些忙亂的模樣,就眨巴著眼睛笑嘻嘻地說道。

“芙姑娘,你……”藍珈被謝若芙說得麵上一窘,一時卻不知說什麼話好。

沈素綰也沒話,她的眼光在藍珈身上看了一圈,待見著藍珈腰間係的那根新穗子時,突然間收回眼光,朝著謝若芙的方向笑了起來,還不忘朝她眨了下眼睛。

謝若芙見得沈素綰看見了藍珈腰間的穗子,又朝著她眨眼笑,突然間想到這芙蓉花結可是她教自已做的,自已對藍珈的心思她也極有可能看得真真的。

“綰姐姐,時候不早了,咱們快些回吧……”

謝若芙突然有些慌了起來,她生怕沈素綰開她和藍珈的玩笑。就一把拽了沈素綰的袖子,口急切地催著她。

“藍大哥,回見……”沈素綰隻好朝藍珈揮了揮。

藍珈見著謝若芙急著要走的模樣,倒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還是點點頭,目送著兩人離開了拙園。

“人都走去老遠了,你這眼睛還舍不得收回來?”

身後一陣揶揄之聲響了起來,藍珈忙回轉身去,見得自家主子一臉正色地看著自已,藍珈的臉上不由得浮現一抹不解之色來,也不知怎麼了,主子最近說話好像有些不對勁,總喜歡挖苦自已似的。

“她是不是不高興了?”謝琰不理會藍珈臉上的神情,口卻是沒頭沒腦地問了一聲。

她,哪個她?藍珈愣了一愣,隻呆了半晌才想來,他問的應該是沈姑娘。

“不高興?沒有啊,我見沈姑娘心情頗好的模樣……”藍珈回道。

心情頗好?謝琰頓時驚訝了起來,他瞥了眼藍珈,卻見得對方一臉正色,絲毫沒有說假話的跡像。

“倒是挺能裝的……”過了一會兒,謝琰突然嘀咕了一聲。

這又是說誰呢?藍珈正待開口問一聲,卻見謝琰甩了下袖子,然後轉身就往自已的書房方向走去了。

唉,最近老是聽不懂他說的話,也越來越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藍珈歎了口氣,有些苦惱地撓了下腦袋……

表哥

次日一大早,沈素綰起身之後,想起臨來時母親囑托過,自京城帶了些風味特產給姨母的,前兩日一時忘記拿出來了。她讓靜娘去行李找了出來,裝了一包袱讓雪青捧著,隨她一道往吳姨娘的住所去了。

沈素綰出了沉香小苑,走在廊道之上,就聽見前麵亭台下的小竹內林傳來的一陣誦讀之聲,聲音清朗有力,像是個少年人的聲音。

“帝曰:疇谘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籲!囂訟可乎……”

沈素綰稍稍貯足,聽出這人讀的正是《堯典》的片段。看來這侯府也極是崇尚讀書,也不知是哪房的小公子,定是一大早就誦讀到現在了。沈素綰也不多想,隻快著腳步往前走。

“帝曰:疇谘若予采?”歡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

沈素綰走至竹林外時,就聽得那誦讀的聲音至些停頓了下來,過了片刻又重複了一句,可還是在後一句時還是卡住了。

“帝曰……帝曰……”這聲音裏透著股苦苦思索的意味。

原來他是在此背書,隻是背到此處一時忘記了。

“帝曰:籲!靜言庸違,象恭滔天。”沈素綰脫口而出,替林內之人接了後麵一句。

“對,對,就是這句……”林內傳出了恍然大悟的驚喜之聲。

沈素綰接完之後便覺得自已有些冒失,她趕緊加快了腳步,想要快些離開此處。

“姑娘請留步……”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林內有人奔了出來,又對著沈素綰的背影喊了一聲。

沈素綰腳下不停,正待裝聽不見繼續走,不料身後之人已是追了上來。

“姑娘,你是府上的客人麼?”那人問道。

沈素綰無奈,正好停下了腳步,又轉過頭來。就見身後站著個身穿靚藍色雲紋團花錦衣的年輕公子,五官生得俊朗,眉眼間帶著溫軟,唇角正含著絲笑意,沈素綰突然間就覺得這人好似有些眼熟的感覺。

待看清了沈素綰的樣貌,那年輕公子眸光頓時一亮,又趕上前了兩步。

“我好像認得你的,姑娘從前定是來過府裏是不是?”那人似是對沈素綰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沈素綰搖了搖頭,一旁的雪青忍不住笑道:“我家姑娘昨日才是第一次才進的侯府,公子怎能說認識?”

“昨日才進府?敢問姑娘是自哪兒來的,我怎麼沒聽人說最近府裏有貴客來?”那公子站到了沈素綰麵前,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她一番,眸的光彩更加多了。

沈素綰被他的有些放肆的眼光看得有些著惱了,心裏好生後悔剛才一時嘴快接了他一句,她不再說話,隻朝他勉強輕笑了下,然後朝雪青使了個眼色,轉過身快著腳步就往吳姨娘的住所走了。

沈素綰腳下一刻也不停,雪青也連忙緊緊跟前,可是直走了好一段路,總感覺身後還是有人跟著的。沈素綰心裏疑惑,雪青則是直接停下腳步了。

“喂,你這人好生沒!我家姑娘不欲與你說話,你怎麼還一直跟著我們?”雪青轉過身,雙插腰著,對著後麵嚷了一聲。

沈素綰搖了搖頭,心想雪青這性子也太直了些。她回轉了身,正待說句轉圜的話。

“你這小丫頭好生無禮,我哪有一直跟著你們?我隻是要去攬月軒去見我娘……”那年輕公子語氣很是委屈地道。

“攬月軒?你娘?”沈素綰重複了一遍,突然想起姨母的住處正是叫做“攬月軒”的,他喚姨母為娘,可姨母隻得一個兒子,那他豈不就是自已的表哥?

“你是……你是瓚表哥?”沈素綰試探著問。

聽得沈素綰突然喚他做“表哥”,那公子立刻愣在了原地。

“你……莫不是京城來的素綰表妹?”過了好一會兒,那年輕公子反應了過來,麵上帶著驚訝之色問道。

沈素綰點了點頭,那年輕公子臉上就浮現了激動之色。

“原來是妹妹,怪不得我一見就覺得親切得很。我娘也真是的,妹妹都進家門了,也不叫人告訴我一聲,叫我好生失禮於妹妹……”

這人果然就是吳姨娘之子,侯府的二公子謝瓚。他看著沈素綰,麵上驚喜交加,口嗔怪著自已的娘。

“不怪姨母,是我怕打擾了表哥讀書,特地不叫姨母相告的……”沈素綰輕笑著道。

“讀書固然要緊,可是妹妹遠道而來,我怎好避而不見?再說了,能將堯典背得滾瓜爛熟,妹妹是個有才的,我佩服得很,日後定要向妹妹多多請教……”謝瓚滿心歡喜著道。

沈素綰聽到這裏,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就連一旁的雪青也低頭小聲地笑開了。

“妹妹為何發笑?”謝瓚有些驚訝地問。

“瓚表哥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什麼才女,那堯典是幼時在家的時候,每日聽得兄長誦讀,我聽得多了,也就記了一點來,恰好就是剛才你忘掉的那一段而已……”沈素綰笑著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謝瓚聽得也笑了起來,心裏卻是越發覺得沈素綰不僅模樣生得美,性子更是率真得可愛。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妹妹是位博學的學究,倒叫我心裏緊張得很……”謝瓚一邊說著,一邊朗聲笑了起來。

“妹妹,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一道去到我娘屋裏,好叫她也嚇一跳……”謝瓚又道。

沈素綰點點頭,兩人並肩往前走去,雪青跟在了後麵。一路上,謝瓚心情頗好,不時地噓寒問絮叨著,在說到沈家變故之時,便又緊鎖著眉頭,恨不得上前牽了沈素綰的好寬慰於她。

行到一處曲橋之時,就見橋那頭走過來兩個人來。謝瓚抬眼看見,頓時麵上一陣緊張,連忙站直一橋側,彎腰恭身行了個禮。

“大哥……”謝瓚恭敬著聲音喚了一聲。

沈素綰本是垂著眉眼光顧著看腳下的路,聽得謝瓚這一聲,頓時一驚,忙抬頭看去,果然見得橋頭正走來道修長的身影。前頭的那個,一襲月白的刻絲暗紋長袍,墨發高挽,麵若美玉,可不正是昨日才見過的謝小侯爺?

“給小侯爺請安了……”沈素綰福身一禮道。

謝琰頓住了腳步,一雙鳳眸內仍是冷冷清清的,他瞥了一眼謝瓚,又將目光落到了沈素綰的身上。

“大哥,這位是我素綰妹妹……”謝瓚忙指著沈素綰解釋道。

“知道,已是見過了……“謝琰雙背在身後,語氣淡淡的,麵上的神情也是淡然得很。

心儀

謝琰說完之後,朝沈素綰揮了下示意她起身,然後便將眼光收回,重新邁步往橋那頭去了。沈素綰起了身,就見跟在謝琰身後的藍珈正走過自已身邊。見著藍珈看過來,沈素綰立即朝了輕笑了下。她對藍珈印象頗好,又因著他是救命恩人的緣故,這抹笑裏,便帶著絲舒心和感激來。

藍珈報以輕笑,又點了下頭,才自她身邊走了過去。誰都沒注意到,就在二人相視而笑的時候,走在前麵幾步的謝琰側過了一點腦袋,沈素綰對著藍珈輕笑嫣然的模樣正好就落入他眼角的餘光內,他的臉上竟莫名就生了一絲慍怒來。

見得大哥走了過去,謝瓚這才鬆了一口氣,侯府裏規矩大,本就嫡庶有別,更何況自已的父親南昭侯爺自太上皇隱退後宮後,也辭了官職,一心隻在雲城府內研究學問。自此,侯府內務由寧秀縣主一打理,而侯府大事則是都交給了謝琰。謝琰性子冷,從來賞罰分明,從不拖泥帶水,府上下全都對他既敬又怕,他這個做弟弟的更是怵得厲害。

這邊謝瓚重又恢複了輕鬆之色,與沈素綰一路說著直往吳姨娘的住所雲了。那邊的謝琰也往外院書房去,他大多時候住在候府北麵的拙園內,府內外院置的書房,是專為他料理侯府事務時所用。

藍珈跟在他身後,就感覺自此在橋上見過二公子和沈素綰之後,自家主子的神色就一直有些不高興的模樣。他也不敢多問,隻默默地跟在了身後。

謝琰進了屋,書房之內已是候著八位管家模樣的人。候府產業頗多,事務也極為冗雜。謝琰自主事以來,便將諸事分派給得力忠心的管家。這些管家隔段時間於書房向他回報一次。

謝琰平日雖是一副不大問事的模樣,可一旦問起事來,必是是刨根問底,弄得一清二楚。且他對帳目數字異常敏銳,就算一本破爛的成年舊帳,到了他裏,不出半個時辰,定是被他看出諸多不是來。因此,這些人對他是既是懼怕又是敬佩,一個個兢兢業業,一門心思為侯府做事,誰也不敢在他眼前動什麼小心思。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管家們都出門了,院外丫鬟新沏了茶進來,藍珈接過端至書桌前。

“主子,茶來了……”藍珈低聲道。

謝琰裏正拿著本帳冊,聞言將眼光自帳冊上挪開,抬欲接過藍珈裏的茶,眼光一閃,就在藍珈的腰上看見了一樣新物件。

“芙兒送你的?”謝琰看著藍珈腰上係的一根冰藍色穗子道。

藍珈點了點頭,剛才在拙園的時候,他才出了門,謝若芙就將他拽到了一旁,硬是將他上係的舊穗子取了下來,換了這她新做的穗子。

“芙姑娘逼著我換的……”藍珈嘀咕了一聲,麵色有些不自然了。

謝琰豈不知謝若芙的心事,隻是掙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他勾起唇角輕哼了一聲,正待掀開蓋子喝一口茶時,眼光又自那穗子上掃過,突然放下了茶盞。

“取下我看看……”謝琰道。

藍珈愣了下,還是依自腰上取了穗子來遞了過來。謝琰接過,左右看了一圈,麵上露出了一絲疑惑來。

“芙蓉花?”謝琰低喃了一聲。

“主子,我也覺得這穗子的結打得頗為新穎,我從前從未見過,原來是朵芙蓉花,也不知芙姑娘是自哪裏新學來的?”藍珈看著那穗子結道。

“這肯定不是芙兒的主意,依她的心思,定是要打個同心結給你的……”謝琰低笑一聲。

藍珈聽得“同心結”兩字,麵上又浮過一絲尷尬,正待說句什麼解釋一下,謝琰卻是將穗子又遞了過來。

“刁鑽……”

謝琰似是自言自語,藍珈卻是聽得愣了,也不知主子這評價的是誰,聽著語氣裏倒像有些惱意,不過在這侯府,乃至整個雲城,能讓主子著惱的人還真找不到,藍珈越想越是訝異了。

“不看了,日日看這勞什子看得頭疼……”謝琰突然將的帳冊摜在了書桌上。

藍珈在心裏歎了口氣,主子向來不喜這些俗務,但侯爺硬要他當家,他隻能耐著性子接了。不過,平日裏主子再不喜歡也隻是悶在心裏,麵上永遠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隻不知道今日緣何就發作了出來。

“主子若是聽了縣主的話,早日成了親,有了內助,倒也不必日日被這些俗事纏事……”藍珈一邊收拾著帳冊,一邊慢慢道。主子已過了弱冠之年,正是合該成親的年歲,可任他的縣主母親百般勸說,總不願聽得一句。不僅將寧秀縣主費心搜羅的各府適齡小姐的畫像丟至一旁,就連縣主特地請來侯府作客的姑娘,他也是從來不見的。

藍珈因為伴隨他左右,時常也被縣主召去埋怨一通,最後總還是語重心長要他勸著自已主子一些,今日他總算找到了要會說一回,心想總算不枉了縣主一片苦心。

“內助,哼……”謝琰冷冷笑了兩聲。

“你去替我尋一個,隻要我看得順眼又合心意的就行……”謝琰看著藍珈悶聲道。

藍珈聽得麵色微變,腳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這雲城想嫁入侯府的女子多得是,其不泛家世尊貴、聰明貌美的,可是要尋個主子“看著順眼又合心意”的,可就是難於上青天了。別人的眼睛長在頭頂,他的眼睛,怕是長在頭頂上方的雲層裏了。

……

這邊沈素綰隨著謝瓚進了攬月軒,吳姨娘見著她竟同著自已兒子一路說笑著進來,臉色先是微微一變,過了片刻才恢複了正常。

“原還想著找個會讓你們表兄妹見個麵,卻不想你們倒是自已遇上了。這樣也好,見著你們一團和氣,我也就放心了……”吳姨娘笑著道。

“娘,你早該叫我來相見的,我也好早些識得這神仙般的妹妹……”謝瓚嗔怪著道。

聽得謝瓚當著姨的麵這般誇讚她,麵上倒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綰兒你別聽他的,他這是書念得多,人都呆了,嘴裏總是冒出些胡話來……”吳姨娘忙上前攜了沈素綰的道。

沈素綰忙笑了笑,又讓雪青將京城帶來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吳姨娘久離家鄉,一時間見了這久違的家鄉之物,倒也有幾份動容起來。一件件拿起來看著,一邊又與沈素綰絮叨著些家鄉舊事。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沈素綰與吳姨娘道別後,帶著雪青出了門。謝瓚便說也要回去,吳姨娘隻道他急著回去讀書,倒也不留他,隻是又淳淳勉勵了一番。

沈素綰出門才一會兒,就聽得身後有人氣喘籲籲地喊她,回頭一看,就見謝瓚急匆匆地正趕過來。

“瓚表哥,你尋我有事?”沈素綰頓住腳步回過身問。

“妹妹,你初來乍到,定是對府內的路不熟,我剛好也要回去,順路送妹妹一程……”謝瓚跑得急,說話氣息不穩,可是眼神卻是亮亮的。

一旁的雪青聽得暗自笑了,沉香小苑自攬月軒的路她昨日走了一次,已是記得牢牢的,剛才來時的時候可不就她帶路的。不過,這謝家表哥既是這般熱絡,她也不好開口說自已認得回去的路了。

雪青不說自已認得路,沈素綰也不好當麵拒絕謝瓚的好意,就點點頭,人就又一道往沈香小苑方向去了。

一路上,沒了吳姨娘在身邊,謝瓚更是心情歡悅,一直在和她說著話,直將她送到沉香小苑門口之時,還有些意猶未盡不想就此離開的意思。

“妹妹,我住在東南角的流韻堂,你若有閑暇,一定要去我那裏坐坐……”謝瓚笑容滿麵地道。

沈素綰點點頭,麵上輕笑著,心底卻道自已萬不可與他走得近,日後還是盡量保持距離才是。片刻之後,沈素綰進了門,謝瓚這才戀戀不舍地轉頭回去了。

沈香小苑不遠處一個假山小亭內,不知什麼時候立著兩道身影來,將沉香小苑門口的情形看得個清清楚楚。

“不是說瓚哥兒近日讀書尤為用功嗎?怎麼有空出來閑逛了?”欄杆邊,一身月白錦袍的人看著下麵,口不無諷刺地道。

“可能是特地出來,見見這遠道而來的表妹吧?”藍珈笑笑道。

謝琰聽了冷哼一聲,然後抬步就出了小亭,待下了坡,卻不是如往常出大花廳往通道,而是徑直走向了沉香小苑。

“主子,這是……是去見沈姑娘?”藍珈麵露驚訝之色,口猜測著問。

“見她做甚?我又不是她正兒八經的表哥……”謝琰斜他一眼,口也生了絲惱意。

藍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弄得有些發懵,再不敢開口說話,隻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後。

謝琰進了沉香小苑的門,果然徑直朝著謝若芙住的東廂房走去,門口的小丫鬟看見了,連忙行了禮,又飛快地進屋稟報去了。

“大哥哥,你來啦……”片刻之後,一臉驚喜的謝若芙迎了出來。

謝琰點點頭,一邊往屋裏去,一邊道:“才經過門口時,覺得很是口渴,就來你這裏了……”

“紅袖,快些去沏茶……”謝若芙忙吩咐了紅袖一聲。

紅袖應聲而去,謝若芙請謝琰坐在了花廳的椅上,回頭一看,就見藍珈直直的站在花廳之外的廊下,她突然將臉紅了一紅,欲要開口卻又頓了下。

謝琰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心有些好笑,於是朝著廊下外道:“藍珈,進來……”

藍珈這才走了進來,謝若芙朝他笑了笑,然後又請他在下首的小案幾旁邊坐著了。

一會兒功夫之後,紅袖端著茶水走了進來,給屋內人的麵前都奉上了一盞茶。謝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突然間將眉心擰了下,的茶盞也放到了案上。

“大哥哥怎麼了?這茶有什麼不對嗎?”謝若芙一邊問著,一邊趕緊端起自己的茶盞也喝了一口。

“沒什麼不對呀,這可是雨前的雲霧茶,還是母親賞我的呢……”

謝若芙品下了口的茶水,麵上有些不解地道。一旁的藍珈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也並未覺得口味有異,於是他也同謝若芙一樣,看著謝琰一臉的疑惑模樣。

“不是這茶有什麼異常,我隻是突然想起年前在京城時,喝過京城裏有名的甘露茶,一時間想念起那滋味而已……”謝琰淡然著聲音,臉上是一副回味不已的神情。

“原來大哥哥是想起京城裏的茶了,這倒是難了,我這可隻有雲城產的茶……”謝若芙頓時犯起愁來。

藍珈聽得心有些奇怪,他一直跟在謝琰身邊,在京城時也從未聽他說過甘露茶有什麼好,這會兒怎麼突然想來了甘露茶了?藍珈悄悄抬眼看一看謝琰,隻見他正將一雙眼睛看著花廳之外,分明看的是西麵方向,臉上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芙姑娘,你忘了嗎?西廂住的表姑娘可不正是從京城來?她那裏定是有甘露茶的……”藍珈超對著謝若芙道。

謝若芙一聽頓時眼神一亮,一拍腦門就道:“瞧我這記性!既是京城有名的茶,綰姐姐那裏肯定是有的,我這就去請綰姐姐過來……”

謝若芙說完之後,等不及謝琰說話,就快著腳步一溜煙似的出了花廳。謝琰欲開口說什麼,轉眼間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謝琰搖頭歎了口氣,眼光一瞥,卻見藍珈正朝他看過來,眼內是一副探究之色。謝琰立即將臉一冷,丟了一記白眼給他,藍珈嚇了一跳,趕緊忍了好奇心,將身子坐得端正了,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句。

謝琰瞪完了藍珈,先是安靜的坐等著,漸漸的,卻像是有些坐立不安了,眼睛不時看向花廳之外。最後,索性站起了身子,在廳內來回踱起了步子。

“芙妹,你走這麼快做什麼?什麼貴客來你這了,還非得要喝甘露茶?”一陣清脆剔透的聲音自花廳之外的走廊內傳了出來,緊接著便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是沈姑娘的聲音!藍珈麵色一振抬起了頭,卻見自家主子突然間頓住了腳步,麵上也掠過了一陣歡喜激動之色,可那陣歡喜持續了一小會兒,片刻之後,他已是平靜了臉色,恢複了平日裏淡然模樣,還轉身走回到椅子旁,輕撩衣擺,氣定神閑地坐了下來。隻是藍珈眼尖,分明看見他露在寬袖之外的一隻,竟是緊捏著拳頭的。藍珈頓時驚詫不已,為什麼他感覺自家主子風輕雲淡的外表之下,好似是有些緊張的?

心動

“綰姐姐,你快點兒,裏麵可是位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謝若芙帶著些俏皮的聲音響了起來。

片刻之後,花廳之外走來了人,謝若芙拽著沈素綰的走在前麵,一臉的急切之息,雪青則是抱著一隻小茶籠緊跟在身後。

沈素綰一腳才踏進花廳的,就見著坐在門口的藍珈,她麵上一喜,頓住腳步福身一禮,口喚了聲“藍大哥”。

藍珈忙站起身來還禮,這時,廳內傳出了一聲清咳之聲,沈素綰聽得一驚,忙抬眼朝裏麵看去,這才發現花廳上首還坐著一個人,一身月白色刻絲暗紋的袍子,墨發高挽,麵容清俊,神情淡然著,一雙眸子正朝著自己看過來,好似隱著一點不快之息。

“素綰見過小侯爺……”

沈素綰忙福身一禮,心裏暗暗怪上了謝若芙,說什麼有貴客,原來是他,這自家兄長,每日裏見的,怎麼能叫貴客?

“怎麼,你好似有些失望?”謝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冷著聲音道。

“怎麼會?小侯爺可不就是這沉香小苑的貴客?”沈素綰連忙失口否認,心裏卻在暗忖,這人的眼睛也才利了些,怎麼一眼就似看出自己心裏想法了?

“芙姑娘,這是你要的茶葉……”一旁的雪青舉著的茶籠對著謝若芙道。

謝若芙接過了雪青裏的茶籠,麵上卻是露出了為難之色。

“綰姐姐,這甘露茶我可是不會沏的,你能教教我嗎?”謝若芙結著沈素綰道。

沈素綰點點頭,正打算移步隨著謝若芙一道往花廳旁的小茶室走去。這時藍珈卻是開口說話了。

“芙姑娘……”

“藍珈哥哥,什麼事?”謝若芙立即回身問道。

“適才進來,我見得院子裏木芙蓉開得甚好……”藍珈說到這裏頓了下。

“我陪你一道去看一回……”還未等藍珈再說下去,謝若芙就脫口而出,她一邊說著,一邊就奔至藍珈的身邊,臉上的笑容又驚又喜。

藍珈點點頭,對著謝琰的方向欠了欠身,還真的隨著謝若芙出了花廳。

一旁的雪青悄悄抬眼看了看上首,就見那冰雪般的人端正在那裏,將眉眼低垂著,麵上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樣。雪青心念一動,忙伸扯了看站在身側的紅袖的。

“紅袖姐,昨日我才說過,要去你屋裏尋一段絲線,這會兒剛好空著,你就帶我去找一找唄……”

紅袖聽得一陣莫名,心想這大公子還坐在這裏呢,自己怎麼好就此離開?可是對麵的雪青不停地朝她擠著眼睛,她也不是個笨的,當即就意識到了點什麼,於是她對著沈素綰行了個禮,口道:“勞煩表姑娘了……”,說完之後,還真的和雪青一道走出了花廳。

“誒,你們……”

沈素綰看著兩個一路小跑著出門的丫鬟,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待收回眼光時,發現廳內隻剩下自已和謝琰,頓時覺得有些尷尬起來。

“這些小丫頭,一個個都無法無天了……”沈素綰自嘲似的嘀咕了一聲。

謝琰抬起頭來,眼光在沈素綰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渴了……”他看著沈素綰低語一聲,神情淡然,好似不經意間說出來的一樣。

“哦,我就去沏茶……”沈素綰這才反應了過來,忙的拿著茶籠進了小茶室。

一會兒功夫之後,沈素綰自小茶室走了出來,她裏拿著隻托盤,托盤上放著一隻黃白清輝的瓷茶壺。

沈素綰走到了謝琰的身邊,將茶壺放到了案幾上,又自案上的碟子裏取了一隻茶盞,自茶壺倒了一盞茶出來,然後雙捧著遞至謝琰的跟前。

謝琰抬袖接過茶,遞到唇邊正待低頭飲一口,又見沈素綰一臉的拘謹之色站在跟前,他裏動作停了下來,口低道:“坐……”

沈素綰聽了應了一聲,後退一步正待往他右下道的案幾旁坐下來。

“為何要坐那麼遠?”謝琰冷著聲音,說完眼睛看向了對麵。

沈素綰抬頭看去,隨即明白他是想讓自己坐到他的對麵,她心有些驚訝,可也不再多問,隻點點頭坐了過去。

謝琰麵上的神情這才滿意了些,他抬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再抬頭時,就見沈素綰低頭垂首,麵上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他突然就生了一絲惱意,將的茶盞重重的放到了案幾上。

茶盞發出一陣脆響,沈素綰嚇了一跳,忙抬起頭來。

“小侯爺,這茶可有什麼不是?素綰愚笨,還望小侯爺明言……”沈素綰怯懦著聲音道。

謝琰一抬眼,就見對麵的沈素綰將黛眉蹙了,一雙秋水瞳內,有著濕濕的怯意,粉唇也輕咬了一點,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謝琰頓時就後悔了起來,暗自怪自己剛才太重了些。

“不是這茶不好,是我一個人飲茶太無了些……”謝琰放緩了聲音,一邊說著,一邊抬自案上拿了一隻茶盞,又提起茶壺倒了一盞茶。

“你也飲一些……”謝琰將茶盞遞到沈素綰的跟前,聲音溫軟,眸光也變輕柔了些。

沈素綰看著他遞到自己麵前的,一時間愣了神,心裏麵卻有些好笑起來。她突然感覺這人怎麼就透著一股子別扭勁兒,麵上總是一副冷冷的模樣,說話也沒什麼好語氣,可是心明明是個細的,總在她感覺不適之時,又做出一些暖心之舉來。

沈素綰想到這裏,麵上帶了一絲淺笑,抬起接過謝琰的盞子,抬袖飲下了一口茶。

“這散茶的味道終究是差了些,若是得了茶餅,又有一小爐,親煮了,再投入些茶引,才能真正品得茶香茶韻……”沈素綰放下茶盞輕著聲音道。

謝琰聽了點點頭,抬眼看了對麵嬌美嫻靜的女子,漸漸的,眼前就出現另外一副畫麵來。一扇古樸的雕花窗下,有一隻紅爐小泥,爐旁坐著一個女子,身著耦荷色的襖子,輕挽著袖子,正用一雙白皙柔嫩的素,往爐子上的茶鍑內投著茶餅,茶鍑裏的水沸騰了,水汽氤氳之,更襯得那女子麵容清麗,氣質溫婉,眉眼間的靈動皆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謝琰看得心微動,不由自動的移步走了過去,又抬,輕輕將屋門推開了。

屋裏的女子聽得動靜抬起了頭,眼見門口站著的人,她嫣然一笑,自然生出了一段嫵媚溫軟之息。

“你來得正巧,茶剛好了,快進來坐吧……”那女子聲音清脆好聽,有剔透之感覺,宛如珠玉相擊。

謝琰聽得心一動,正待邁著大步走到那女子身邊去。

“小侯爺,你怎麼了?這茶都涼了……”

就在謝琰心生悸動之時,耳旁一陣聲音將他驚醒了,他回過神定睛一看,自已正處在沉香小苑的花廳內,眼前哪有什麼雕花木窗和紅泥小爐?也沒有那溫軟如水的女子,不,女子有一個,眼前這個身著耦荷色的襖子,蔥白的曳地長裙,眉眼清麗氣質脫俗的女子,可不真如自己適才恍然之間見得的煮茶女子一模一樣?

“哦,沒什麼,我突然想起別的事了……”

謝琰突然心裏一慌,麵上也有了一絲慌亂之息,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邊的那盞茶,仰頭一口飲了下去,誰知飲得急了,那茶又涼了些,他竟一口嗆住了,忙抬捂住了嘴咳了起來。白皙的臉上竟憋出一絲暈紅來。

沈素綰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走到謝琰麵前,想要抬在他胸口輕拍幾下,一抬又覺得有些不妥,情急之下,隻好將自己的一隻素綿帕子遞到了他的唇邊。

謝琰已是將那口茶水吞了下去,他抬起頭來,就見著眼前遞過來的帕子,他心一動,見著沈素綰正一臉急切地看著自己,他不由得有些驚訝了。

沈素綰一抬眼,就見謝琰正定定地看著自己,他眸光輕軟,裏麵有光華瀲灩,沈素綰心下一慌,忙將眼光下垂,便又看見了他的唇,他唇形飽滿,上麵還沾著些水珠,更顯得色澤紅潤,竟是透著些誘人之息。沈素綰霎時紅了臉,忙著將遞帕子的往回縮,可已是來不及了,謝琰竟突然抬起,一把抓住了她裏的帕子。

笑顏

沈素綰看著謝琰抓著自己帕子的,心裏既驚又慌,使勁往外拽了一點,可是謝琰也使上了勁,指竟還碰到了她的指頭,蔥白的指尖帶著一點涼意。沈素綰頓時大驚,連忙鬆了,連帕子也顧不得要了,她後退兩步,柔皙的臉上,飛上了兩團紅暈,再不敢抬頭看謝琰,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謝琰沒防備到她突然鬆,他抬眼看看自己裏的帕子,又看一眼滿麵紅暈站在那裏局促不安的沈素綰,自坐上站了起來,又慢慢朝沈素綰走了過去。

沈素綰低著頭,鼻端隱約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幽香,緊接著,一雙素白繡暗絲的雲履落了在自己的眼底,沈素綰連忙又後退了一步。

“給……”

謝琰突然低語了一聲,朝沈素綰伸出了一。掌心攤著的,正是剛才兩人拉扯過的那塊帕子。

沈素綰不知道他為何又將帕子遞了過去,心裏有些驚訝,不過還是飛快地抬,一把將謝琰裏的帕子拿了回來,然後又是後退一步,還將雙背到了身後,兩隻眼睛盯著謝琰,好似擔心謝琰突然間會反悔又要來搶她的帕子一樣。

謝琰看著她一臉羞怯又防備的模樣,突然間心裏一陣好笑,他唇角揚了起來,眉眼也舒展開了,竟是不自覺的笑了起來。沈素綰見了他的笑,一時又是呆了一呆,她沒想到,這個平日總是冷著一張臉的人,原來笑起來是這般的好看,他修長精致的眸子微微彎了起來,眸有光華綻現,霎那時冰雪消融,宛如春花綻放,直叫人一時移不開眼去。

“藍珈哥哥,沒想到你喜歡這芙蓉花,等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叫人在你的院子裏也種上幾棵好不好?”

廳外傳來了謝若芙很是快活的聲音,沈素綰這才清醒了過去,驚覺自己正犯傻似的看著謝琰,麵上又是一熱,趕緊將眼光收回,腳步也後退著,想要遠離他一點,誰知謝琰卻是又走近了她一步,站在了她麵前,頭也朝她低了一點。沈素綰頓時吃驚不小,謝若芙和藍珈眼看著就要進門來,若是讓他們看見自己與謝琰靠得這般近,豈不是說都說不清楚了?

就在沈素綰著急之時,謝琰卻是側過了腦袋,附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然後抬起頭,麵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又很快恢複了平日裏清冷淡然的模樣,一拂袖子,邁步就朝花廳之外走去了。

沈素綰抬起頭,看著那人飄飄然的背影,突然間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一塊帕子而已,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小氣的人……”

這是謝琰附在她耳旁說的話,她當真是有些氣惱了,這叫小氣嗎?閨閣女孩兒的帕子,豈能輕易送人?這人還真是有些不講理。

“大哥哥,這麼快就要走了嗎?我還采了幾朵芙蓉花,準備請大哥哥看看呢?”廳外謝若芙清脆著聲音道。

“哦,我還有事先回去了,等空了再來……”謝琰的聲音一如往日的平淡。

“好啊,我送送大哥哥……”

聽得說話聲越來越遠了,沈素綰這才平複了心情,慢慢自花廳走了出來……

……

轉眼又過去了幾日,這日大天晴,沈素綰坐在沉香小苑院內的小池塘旁邊,裏拿著塊紫帶藍的石頭。這是塊端溪石,已是被修成了硯台的雛形。這是沈侍郎多年的珍藏之物,去江州之前才拿出來交給了沈素綰。

端溪石質堅實潤滑,入有溫潤細膩之感。製成硯台後,視之又自有一種生氣,且發墨快,研出的墨汁細滑流暢,書寫後的色澤經久不變,最是受人尤其是擅書之人青睞不已。

沈素綰拿著裏石頭摩挲片刻,看著上麵的紋理之,隱有一抹青色。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謝琰的拙園之內看到的一小片翠竹林來。尤其是學堂精舍外的那幾竿竹子,更是翠□□滴,讓她很是心喜。

“不若就雕幾杆竹子好了……”沈素綰看著的端石,終於下決定要怎麼開始了。

“靜娘,取匣子來……”沈素綰回頭朝屋內喚了一聲。

“是,姑娘……”

靜娘在屋內應了一聲。片刻之後便抱著一隻小紅匣子出了門。

沈素綰接過匣子又打開了,先是拿出一塊砂石來,將裏的端石坯細細打磨了一通。而後又取了墨,在硯坯上慢慢描畫了起來。

沈素綰這一忙便就忙到了午膳之時,直到院外有丫鬟將午膳送了過來,她才揉了揉已是坐得發酸的腰起身回了屋。

靜娘和雪青將膳食擺上了案,沈素綰才坐到食案前,便聽得門外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簾被人掀開了,沈素綰抬眼一看,就見謝若芙正站到門口笑看著她,她身後還跟著拎著食盒的丫鬟紅袖。

“一個人吃飯有些無,我叫人拎了過來和綰姐姐一道吃……”謝若芙一邊說著一邊進門來了。

沈素綰忙叫雪青給她置了副碗筷來。紅袖也將食盒裏的飯菜擺到案上。兩人一左一右坐在窗邊的小榻上,就用起了膳。

正吃間,外麵又聽得有丫鬟的說話的聲音。靜娘出門迎著領了進來。

“這是二公子叫送來的幾碟子菜,說是給表姑娘嚐個鮮……”那小丫鬟眉眼細細的,說話的聲音也是細聲細語。

瓚表哥竟給自已送菜來了?沈素綰有些驚訝,便見靜娘接過那小丫鬟裏的食盒,自裏麵端出了一碟子胭脂鵝脯,一碗酸筍雞皮湯,果然都是暖胃開津的菜。

沈素綰忙朝靜娘使了個眼光,靜娘會意,自屋裏拿了一把錢給了那小丫鬟,那小丫鬟笑著道謝了出門去了。

“這些菜,一看就是老祖宗賞給我二哥哥的,沒想到二哥這般關心綰姐姐,老祖宗賞的自已舍不得吃,全拿來給姐姐嚐了……”謝若芙看著那兩碟子,口說著話,麵上卻都是探究之色。

“老祖宗?”

沈素繼沒注意到謝若芙口的調侃之息,隻對謝若芙口的老祖宗,也就是當今聖上的外祖母好奇了起來。

相配

“是啊,老祖宗很疼我二哥哥的,知道二哥哥愛吃這兩樣菜,經常會賞些下來。不過,老祖宗最疼的還是我大哥哥,大哥哥與遠在皇城坐金鑾殿的皇帝表哥一樣,都是老祖宗眼珠子,心肝肉……”謝若芙笑嘻嘻地說了起來。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這侯府老祖宗是當今皇帝的外祖母,又是謝府輩分最高的人,這說出的話自是頗有份量。還記得母親臨去江州之前和自己提到過,她說自已若是取得謝家老祖宗的青睞,終生大事便有了指望。她能理解母親的苦心,隻是自已算不得侯府正經的親戚,這謝家老祖宗又如何輕易得見?

“綰姐姐,你在想什麼?”謝若芙見著沈素綰一副沉思不語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道。

“哦,沒……沒想什麼,菜都快涼了,我們快吃吧……”沈素綰回過神來,忙拿起筷子道。

謝若芙不再說話,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兩人各吃了一小碧粳米飯,又夾了點菜來吃了。謝若芙又硬勸著沈素綰將那胭脂鵝脯和酸筍雞皮湯吃了一些下去,說是萬不能辜負了二哥哥的一片關愛之心。

沈素綰也隻好略嚐了些,兩人食量都不大,桌上的飯菜略動了一動,便叫撤了下去,讓靜娘、雪青及紅袖在外間一塊吃了。

……

轉眼又過了兩日,這日午膳過後,謝若夫過來說會話之後,便說要出去到外麵逛一圈。沈素綰想起前幾日在拙園學堂的事,心想自已還是少出門的好,免得生出些事端來,就推說有些困乏,就不同她一道出門了。

謝若芙走後,她略歇了一會兒,就又坐到院內小石桌跟前,開始雕琢那塊端硯。這幾日她心裏有些紛亂,唯有拿起刻刀,一門心思做自已喜歡做的事,才會忘了周遭的一切,心裏也變得平靜得很。

待到半下午的時候,見得沈素綰仍是低著頭坐在那裏製硯,靜娘著了急,蹲在沈素綰身邊勸了好一會兒,才讓放下刀具歇了下來。才剛在靜娘伺候下洗幹淨了,便聽得院外腳步聲傳來。

“綰妹妹在家嗎?”

沈素綰聽出是謝瓚的聲音,微微有些吃驚,忙應了聲又迎了出去。

沈素綰才走到院門口,便見得謝瓚正麵帶微笑站在外麵,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裏還捧著個鴉青色的包袱。

“瓚表哥,怎麼有空來了?”沈素綰福身一禮,將人請進了院。

“今日學堂先生告假半日,我也算得了半日閑。適才出門去街上逛了會,回來聽說芙兒也出門玩去了,我想著綰妹妹一個必是有些孤單,就來陪妹妹說會兒話……”謝瓚邊走邊溫軟著聲音道。

待走進了西廂的小花廳,沈素綰忙叫雪青砌了茶來,又取了隻青瓷茶盞,親自倒了盞茶遞給了謝瓚。

謝瓚忙道謝,抬袖抿了一口茶,放下時卻對青瓷茶盞感起興來。

“‘雨過天晴雲破處’,妹妹這茶盞的顏色倒是恰到好處……”謝瓚指著茶盞道。

沈素綰聽得輕笑了下正待說話,謝瓚卻是轉過頭,讓隨同來的那丫鬟將包袱捧上前來。

“綰妹妹,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些新鮮小玩意,就隨挑了幾件,拿回來給妹妹解悶用……”

謝瓚一邊說著,一邊放在桌上的包袱解得開了。沈素綰忙抬眼一看,就在裏在零得滿滿當當的,隻看得人眼花繚亂,不僅有各式珠花,瑪瑙串,胭脂水粉,還夾雜著一堆五顏六色的小玩意。

“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麼,就各買了些……”謝瓚指著那一堆東西,麵上有些靦腆地道。

沈素綰的眼光自那些珠花水粉間掠過,她自來對這些東西無甚興,倒是看見裏麵有個竹雕的小筒,還有一個犀牛角鏤雕的螭紋杯感了興。她抬拿起那兩樣東西,仔細看了一圈,唇角溢出了一絲笑意。

“原來妹妹喜歡這種竹木牙角的小玩意,早知道我應該多買些來……”謝瓚見得她的神情,麵上露出釋然之色,語氣很是輕快地道。

“不用了,瓚表哥,這兩樣兒已是足夠,若是喜歡的東西都要買來,那我屋子豈不是要堆得走不了路了……”沈素綰忙婉言謝絕了。

謝瓚聽得笑笑,見得沈素綰對其餘東西不怎麼感興的模樣,就又添了一句道:“這些個俗物,妹妹若是不喜,便留著賞人,反正我是不會拿回去了……”

“素綰謝過瓚表哥……”

沈素綰忙垂頭道了謝,兩人又一邊吃茶一邊閑聊幾句,約摸小半個時辰過去,謝瓚起身告辭,沈素綰將他送到了院門口才返回了屋子。

沈素綰回來之時,靜娘正在屋裏整理謝瓚送來的那包東西。雪青見狀也趴在案邊看著,不時拿樣東西把玩一會。

“姑娘,這二公子還真是有心的,又是送吃食又是買東西的,倒是個難得的……”靜娘一邊收拾一邊笑著道。

沈素綰笑笑沒吭聲,隻到一旁邊的小幾邊坐了下來,又拿起一卷書翻了起來。

“我聽雪青說,前些日子剛來府裏的時候,寧秀縣主可是提到過指腹為媒的事兒,但不知姑娘對此事是怎麼想的?”靜娘一邊收拾著,一邊朝沈素綰的方向問了一聲。

“這事麼?我可沒聽娘親在我跟前提過,八成是姨母從前當句玩笑話在縣主跟前提了一嘴,縣主就當了真吧……”沈素綰眼光落到裏的書上,口也隨意回了一句。

“這事別說是句玩笑話,就算是有,我看這事也成不了……”雪青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怎麼就成不了?難道咱們姑娘還配不上二公子不成?”靜娘聽得有些惱火,忙朝雪青斥了一眼。

“可不是我們家姑娘配不上,是二公子配不上咱家姑娘……”雪青一把撂下裏拿的一隻珠花兒,臉上一本正經地道。

“這話又是怎麼說的?”靜娘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她。

“這個二公子嘛,心是挺細的,可倒底是小家氣了點……依咱們姑娘的人品樣貌還有才氣,我看世上,就隻有一個人配得上……”雪青抬起下巴,說得一臉的傲氣。

“就隻有一個人,哪是誰呀?”靜娘一臉好奇的問。

“這人的名字不可說,不過,我可以扮一扮他的模樣給你看……”

雪青一邊說著,一邊自案旁站起了身。然後煞有介事的甩了把袖子,然後一背在身後,一身按在腰間,然後高抬著下巴,邁著四平八穩的方步,在屋裏踱起了起來。

“這人是誰?怎麼瞧著跟個闊氣大老爺似的?”靜娘瞪大了眼睛問。

沈素綰也抬頭瞥了眼雪青,瞧她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忍不住也搖搖頭笑了起來。

“什麼闊氣大老爺?靜娘你這什麼眼神?我這扮的,分明是個翩翩如玉的公子,飄飄若仙的模樣……”雪青一邊嚷著,一邊又甩了甩了袖子,竭力做出一副又冷又仙的模樣。

沈素綰聽得愣了下,忽然間就想了起來,謝琰便是這樣走路的,一背在身後,一按在腰間。雙袖飄飛,眸光輕睥,眉間微涼,走出一副冰雪之姿來。

“靜娘,別理這瘋魔了的丫頭……”

意識過來的沈素綰喝了一聲,到底禁不住臉上還是露了一點暈紅之色來。

雪青頓住了,朝著靜娘的方向做了個鬼臉。靜娘悄悄回頭看了沈素綰一眼,心裏好似也明白了一點什麼,想了一會兒,又輕輕歎了口氣。

“雪青,我記得我們行李裏還有一套新的青瓷茶具,一會兒找出來送到瓚表哥那裏……”過了一會兒,沈素綰又吩咐雪青道。

雪青答應了一聲,找出那套茶具後,因著路不熟,又叫上的院子裏灑掃的丫鬟阿喜,兩人一道往謝瓚的流韻堂去了一趟。

次日一大早,沈素綰才起了身,沈香小苑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阿喜進來通報的時候,口說得含糊,隻說是二公子身邊的人,名字叫做燕桃的,前來拜見表姑娘。沈素綰料想著又是替謝瓚送了什麼東西過來,一邊在心裏覺得謝瓚此舉太過殷勤了些,一邊還是叫阿喜領著那人進來。

片刻功夫之後,門簾被掀開,一陣撲鼻的香氣兒就被帶了進來,沈素綰忍不住將眉頭微蹙了下。

“哎呀,都說表姑娘是個仙子般的人,這一看還真是的,瞧就這屋子就布置得素雅……”

一陣又脆又軟的聲音自門口響了起來,沈素綰抬眼一看,就見門口走進來個年輕的女子來,身上穿著件淺金桃紅的褙子,蜜臘黃的裙子,頭上簪著珠花,眉眼細長,下巴尖尖的,削肩細腰,天生有一番嫵媚之息。

見著這女子的模樣,沈素綰隨即驚訝了起來,這女子自衣著及氣度上看,都不像是個普通的丫鬟,隻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來自已這裏做什麼來了?

“姑娘是誰?來我這裏有何貴幹?”沈素綰平靜著聲音問。

回懟

那女子本是左顧左盼著看著屋子的擺設,聽得問話,這才轉頭朝沈素綰看了一眼,這一看之下,像是有些意外,麵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