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果然生得一副好樣貌……”片刻之後,那女子臉上重新又堆了笑容,一邊說著,一邊還快步走到了沈素綰的跟前。
更加濃重的香氣衝著麵門就襲了過來,沈素綰蹙著眉強忍著,一旁的靜娘連忙走到窗邊,悄悄將窗戶開了一點兒。
“表姑娘初來乍到,自然是不認得我的。我叫做燕桃,二公子屋裏的。我昨日才聽人說起姑娘,心裏就暗自悔了一回。表姑娘來了這些時候,我竟都不曾過來拜見,雖說是因為二公子一時半刻也不能離了我,所以我極少出門,可這回也實在是失了禮數了……”那叫做燕桃的女子一邊說著,一邊還福了一禮,麵上當真是一副賠罪的模樣。
沈素綰聽她得這番話,心裏頭對這女子的身份更加疑惑了,聽她說的,她當是瓚表哥身邊伺候的丫鬟,可是這語氣聽著又怪怪的,若是個普通的丫鬟,自已作為親戚,也輪不到她一個丫鬟來拜見,更談不上什麼“失了禮數”。還說什麼二公子一時半刻離不了她,她到底是什麼人?
“聽二公子說了,表姑娘是個有學問的大家閨秀。我就想著來姑娘處,陪姑娘說說話,也跟姑娘多多親近,畢竟以後跟姑娘相處的日子還長著……”燕桃又抬著一張笑臉兒道。
沈素綰聽到這裏,總算明白過來,這個什麼燕桃,大約是瓚表哥屋裏得臉的大丫頭,極有可能是個通房。定是聽得府裏有“指腹為媒”的傳言,又見得瓚表哥對自已頗為上心。一時心裏著了急,說是拜見,倒不如說是來探探風,瞧著自已倒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這畢竟關乎著她日後的命運,順帶著顯示一下她的存在。
沈素綰想到這裏,沒來由的心裏就添了些堵來,沒想到才入侯府不久,就傳來這般流言來。眼前這個女子,看著是諂媚,可隱隱透著點欺生的感覺,更是讓她心裏很是不舒服起來。
“姑娘還真會說笑話?我隻是在府上暫住一段時日,又何來相處日子長一說?”沈素綰冷著聲音回了她一句,而後又抬起一隻,在自已的額頭處捏了下。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雪青這就扶您去屋裏躺著去……”一旁邊的雪青立即會意了,快步走過來有些擔心地問道。
沈素綰點點頭,蹙著一雙秀眉,扶著雪青的就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就朝內室走去了。
“我身子不濟,就不陪姑娘說話了……”經過燕桃身邊時,沈素綰虛弱著聲音,似是很勉強地說了句話。
“表姑娘身子要緊,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給表姑娘請安……”燕桃臉上訕訕的,口有些不自然地道。
“對了,靜娘,燕桃姑娘頭一遭來,可不能叫她空著回去,去屋裏取些錢,賞給燕桃姑娘買香粉兒……”沈素綰吩咐著靜娘,將那個“賞”字特地咬得重了些。
“是,姑娘……”靜娘響亮著聲音應了下來。
燕桃聽得臉色一變,忙擺著雙想要推卻,可雪青快得很,一把扯了自已腰上的一隻錢袋子,直接就塞到了燕桃的裏。
“靜娘不必忙了,我這有現成的,是姑娘早上才賞我的,直接給了燕桃姑娘豈不省事?”雪青挑著眉快聲快語道。
燕桃臉上一陣發白,裏捧著雪青的錢袋子,麵上的神色尷尬不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一臉稚嫩的小丫頭也這般厲害。本來沈素綰說賞她錢買香粉,已像是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直接替主子賞起她來了,她那臉上豈不是又挨了一下子?
燕桃越想越是羞惱,她一張臉白了又紅,終是耐不住了,匆匆福了一禮,捂著臉快著腳步,逃也似地出了屋裏。
燕桃出門之後,沈素綰將攙在雪青臂上的放了下來,一言不發地坐回椅子上。
“什麼玩意兒?竟也跑到姑娘跟前裝?沒得叫人看得都惡心……”雪青忍了這半日,早就按捺不住了,抬指著門外就罵了起來。
“雪青,別給姑娘添堵……”靜娘忙喝了她一聲。
雪青有些不甘的住了口,回頭看看沈素綰坐在那裏不吭聲的模樣,心裏就更不是滋味起來。
靜娘也歎了口氣,她跟在沈素綰身邊十來年了,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姑娘是個傲氣的人,這會兒家裏蒙了難,落到寄人籬下不算,竟還被個通房丫頭來跟前拐著彎兒的嘚瑟。眼看著姑娘不好受,她心裏更是跟刀絞了一般。
“你們倆怎麼都一副蔫了的模樣?”沈素綰突然抬起頭看著她兩人道。
“姑娘……”靜娘有些擔心地喚了她一聲。
“不是吧,你們都以為這她氣著了?唉,不是不是,我是真被她身上的那香氣給熏著了,再不想法讓她走,我當場就要吐出來了……”沈素綰不停地擺著道。
原來是這樣!靜娘與雪青相互對視一眼,神情一鬆的同時也恍然大悟起來,想自已家姑娘雖是一身傲骨,可她一向性子灑脫豁達,剛才那般捏捏作態又沒腦子的女子她怎麼會放在眼裏?
“姑娘,你嚇我一跳,我還真以為你被氣得頭疼了呢?”雪青嗔怪了一聲。
“我去院子裏坐會兒,你們將這窗子都開大些,我總覺得這屋子裏還有股味兒……”沈素綰起身吩咐道。
“是,姑娘……”
雪青和靜娘答應了一聲,就見沈素綰拍拍袖子就走出了門。
那一身香氣的燕桃姑娘扭著腰肢,待走至沉香小苑不遠處的那處曲橋時,看到橋那頭時,突然麵色一變,連忙低著頭,站到了路的外側,大氣也不敢出了。曲橋的那頭,走過來兩個女子,前頭的那個,身著大紅妝花襖,蔥黃刺繡馬麵裙,身材苗條,臉蛋明豔的,正是侯府的嫡長女謝敏萱,後麵跟著的,是她的貼身丫鬟薔薇。
謝敏萱打算過了曲橋,經過後院穿堂往拙園去尋謝琰的。本來她是不會注意到路邊垂頭站著的一個丫鬟的。府裏下人見著她一向是低頭屏息的。可是燕桃身上濃鬱的香氣讓她忍不住擰了下眉心,她朝路邊人瞥了一眼,卻不想看著一個身著豔麗的女子,她當即有些好奇地頓了下腳步。
“燕桃見過萱姑娘……”燕桃抖索著聲音道。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怎麼,我二哥哥是在哪裏得了什麼上好的香粉,你今日一骨腦都抹上了吧?”謝敏萱麵上含著笑意,聲音裏卻是帶著濃濃的譏諷之意。
“萱姑娘說笑了……”燕桃不敢反駁,隻臉上堆笑著道。
謝敏萱冷哼了一聲,轉過臉正打算移步走時,抬頭就見了不遠處沉香小苑時,她突然就又回了頭。
“你這是從哪裏來?”謝敏萱問。
“回萱姑娘,我自沉香小苑來,特的去拜見新來的表姑娘……”燕桃隻好如實道來。
謝敏萱微微愣了下,她退後一點,將燕桃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唇角一揚,突然間就笑了起來。
“你走吧……”謝敏萱拿帕子掩嘴笑著,一邊揮示意燕桃離去。
燕桃離開之後,謝敏萱又朝沉香小苑看了一眼,然後平靜了臉色徑直往拙園方向去了。可趕到了拙園,卻是沒見著謝琰,守園子的丫鬟綠盞告訴她,大公子去上房見縣主去了。
“糊塗東西,你也不先問清楚!大哥哥去了母親那,害我跑了這些冤枉路……”謝敏萱斥了身邊的丫鬟薔薇一聲。
“姑娘,您一出門就風風火火的往這兒趕,我哪有會找人問?再說了,可是姑娘您自已不要坐轎,非要自已走路來的……”薔薇眉眼生得秀巧,一張嘴卻是利索得很。
“死丫頭,倒成我的不是了!”謝敏萱喝了一聲,麵上倒不是十分的生氣,想來這薔薇平日裏就是這樣和她說話的。
兩人很快就趕到了寧秀縣主的上房。待進了屋,果然發現謝琰正坐在裏麵與寧秀縣主閑話著。
謝敏萱給寧秀縣主問安之後,就坐在她身邊的繡凳上,轉臉朝著謝琰撒嬌道:“大哥哥,我才一路走著去拙園尋你,綠盞說你不在,我又走來上房,這雙腳都快走廢了……
謝琰卻是看也不看她,隻抬起邊案幾上的茶,慢慢飲了一口,放下茶盞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道:“廢了嗎?那著人做一架四輪的椅子來好了……”
謝敏萱聽得一愣,一旁侍立的丫鬟卻都低頭憋著笑,薔薇更是抬捂住了嘴,生怕自已笑出聲來。
“母親,您看看呐,大哥哥淨會欺負我……”謝敏萱摟著寧秀縣主的腿,一連聲地叫喚道。
“好啦好啦,走點路罷了,還能走廢了腿不成?你找你哥哥有什麼事,還不快說了來,一會兒你哥哥可就要去忙了……”寧秀縣主笑嗬嗬地哄著道。
謝敏萱這才坐直了身子,開口之前突然想起什麼來,麵上一副促狹模樣的先笑了起來。
“在說正事之前,我要說一樁笑話兒……”謝敏萱捂著嘴,一副忍不住笑的模樣。
“什麼笑話兒,把你樂成這樣?一點樣子都沒有了……”寧秀縣主故意板著臉嗔道。
“真正是個笑話兒,我說出來不僅母親要笑,隻怕大哥哥也要笑的……”謝敏萱嚷了一句。
“那你別賣關子,還不快點說?”寧秀縣主伸指頭在她額頭點了一下,一旁的謝琰搖了搖頭,又拿起了案幾上的茶盞。
謝敏萱隨即就將剛才在沉香小苑附近遇見燕桃的事兒說了一遍,她繪聲繪色的,將燕桃那一身豔俗的打扮以及滿身的香氣味描述得活靈活現。
“母親,您都不知道,她也不知從哪弄來的那麼些香粉?她這招還真是厲害,您想啊,她一進門,人家就被熏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還不得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謝敏萱一邊笑著一邊又道。
寧秀縣主聽了先是沒說話,聽得謝敏萱補了這一句,也忍俊不住笑了起來。見得自已母親被自已逗笑了,謝毓萱有些得意起來,可一旁的謝琰麵色沉沉的,一絲笑意也沒有,她不禁又泄了一點氣。
“這燕桃是誰?她跑去沉香小苑做什麼?”謝琰擰了一點眉心,聲音裏凝著點冷意,好似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關心
“琰兒你有所不知,燕桃是吳姨娘送到瓚哥兒房裏的丫頭,跟著瓚哥兒也有好幾年了。前些日子吳姨娘求了我,說是要給那丫頭雙份的月例銀子。我想著瓚哥也大了,房裏添個人也是應當的,且又見那丫頭樣貌性子也算好的,就同意了這件事。但到底是看我走眼了,她這麼沒臉沒皮的去人家沈姑娘那裏鬧這麼一回,怕是會叫人笑話我們府上沒規矩了……”寧秀縣主一邊說著,一邊歎了口氣。
“這丫頭自已沒那麼大主意吧,隻怕是有人指點著去的……”謝琰垂下眉眼,低下抿了一口茶,聲音裏聽不出喜怒來。
“咦?是誰那麼無聊,叫她去做這種沒腦子的事?”謝敏萱聽得好奇,忙朝著謝琰問道。
謝琰沒理她,謝敏萱隻好將眼光又轉到自已母親身上,可寧秀縣主也不告訴她,隻歎了氣道:“我原以她是個真心心疼自已侄女的,現在看來,不過是些場麵上的應付罷了,虧我上次還提起當年之事,看來還真是我多嘴了……”
謝敏萱一聽這話,似是明白了些什麼來,她扁了扁嘴,不再出聲了。
“萱兒找我有什麼事?”謝琰突然出聲岔開了話題。
謝敏萱聽了這句立刻來了精神,她雙眼放著光彩看著謝琰道:“下月初六不是大哥哥的生辰嗎?往年生辰你要麼不在家,要不沒聲沒響地過。我就想著,今年無論如何要辦個生辰宴,我就想問問你,可有什麼要求,提前說出來,我也早些做準備……”
謝琰聽得輕笑了下,原來為這事火急火撩的找他,他正待擺擺說不辦了。可是寧秀縣主聽得生了興致,連聲稱起了好。
“萱兒這主意好!府裏已是很久沒有熱鬧過了,你哥哥這幾年也沒正兒八經過個生日,就聽萱兒的,今年好好的辦個生辰宴……”
聽得母親自已支持自已,謝敏萱更是歡喜了起來,連連點著頭,一副摩拳擦掌的興奮模樣。
“這事兒就全權交給萱兒了!記往嘍,將親戚家那些年紀相仿的哥兒姐兒呀,都請了來一塊熱鬧……”寧秀縣主又添一句。
“遵命,縣主大人!”謝敏萱很是快活地應了一來。片刻後又補道:“最重要的,是多請些貌美有才氣的姐姐們來,其若是有哪一個入了我大哥哥的眼,母親也就不必每日裏煩心憂愁了……”
謝敏萱這番話算是說到了寧秀縣主的心上了,當即連連點頭。一旁謝琰則是擰起了眉心,又抬揉了揉太陽穴。
“母親,您就由得萱兒胡鬧吧,您就不怕她將我的園子給拆了?”謝琰有些無奈地道。
“萱兒這回可不是胡鬧,你就讓藍哥兒從旁協助,定是會給你辦個像樣的生辰宴……”寧秀縣主笑著道。
謝琰隻好點頭應了下來,又坐了片刻,便說園子裏還有些事,就告辭母女倆出了屋子。
見得謝琰出了門,等在院外的藍珈起了身。見著謝琰麵色沉沉的,好似有些不愉快的模樣,藍珈心雖有些疑惑,但他向來不多問,隻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後,往拙園方向去了。
待走至沉香小苑附近時,謝琰的腳步卻是慢了下來。他站在那處地勢稍高的曲橋上,背著雙,看著下麵的沉香小苑似是入了神。
“主子是不是想進去看看?”藍珈猜度著問道。
謝琰抬眸斜了他一眼,口冷哼了一聲道:“藍珈,你也學會揣度我的心思了?”
藍珈聽得臉色一變,連忙正色道:“藍珈不敢……”
見著藍珈一臉的恭謹敬畏的模樣,謝琰突然歎了口氣。
“跟你說笑一句也當真,真是無……”
藍珈聽得一愣,主子一向欣賞自已嚴謹不苟言笑的性子,今兒怎麼了竟嫌他無起來,還真叫他一時摸不著頭腦。
“其實你說對了,我是想進去看一眼。適才聽敏萱說,瓚哥兒房裏的得臉丫頭去她那兒鬧了一回,我猜想,依她那傲氣的性子,這會兒定是躲在房裏哭鼻子罷……”謝琰語氣淡淡地道。
藍珈聽得臉色微變,他自然明白謝琰口的“她”指的是誰,他沉默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主子既是擔心沈姑娘,該是進去看望一下才是……”
謝琰一聽這話,回過頭眸光盯著藍珈的臉就斥了一道:“胡說!我什麼時候說我擔心她了?”
藍珈被這突然其來的低喝聲嚇了一跳,腳下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然後閉緊嘴巴再不敢開口了。
謝琰這才不理藍珈,又轉頭朝下麵的沉香小苑看了一會兒,好半晌過後,突然一甩袖子就往下走去了。
“去看看也好,免得別人在我家裏受了委屈,一時抱怨傳了出去,倒叫我落個治家不嚴的名頭來……”謝琰一邊走著,一邊口嘀咕了一句。
藍珈聽得神色一鬆,隨扯了唇角輕笑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沉香小苑的大門,見得院子裏一個下人也沒有,謝琰不禁又擰了下眉,心想這院裏的丫鬟婆子也太懈怠了,大白天的竟跑得一個人影都不見。
謝琰沉著臉又往內走了幾步,待過了一道垂花門時,就聞得遠遠飄過來一陣食物的香氣,不像是廚房裏烹飪出來的香味,倒像是什麼野味被炙烤發出的香味,這香氣濃鬱,自鼻腔直入五髒,直勾得人味蕾大動,立即生了饑腸轆轆的感覺來。
謝琰與藍珈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臉的狐疑之色,謝若芙一向嬌弱,絕對不會弄出這些野味來院子裏的,那沈素綰也是一副弱柳扶風、大家閨秀模樣,她也不像是能做這事的人。
謝琰當下也不再多想,隻邁著大步進入了內院。藍珈緊隨其後,兩人才走了幾步,便發現裏麵的香氣更濃,抬眼一看,就看見了一副令他二人瞠目結舌的場麵來。
院內假山之旁的幾株芭蕉樹下,地上鋪著塊猩猩氈的毯子,毯上子坐著好幾個身影,全都圍攏著間的一隻鐵爐子忙乎著,一個個笑容滿麵,還不時發出嘰嘰喳喳的說笑之聲。
那些香味便是從那隻鐵爐上期發出來,謝琰眯著眼仔細看去,就見那鐵爐上置著鐵絲網,網上置著幾塊紅肉,爐火曉得旺旺的,那些肉正發出“滋滋的”的聲音,香氣也一陣一陣飄出來,這香氣惹得謝琰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綰姐姐,有這麼好吃又好玩的的事,你怎麼都不早和我說?若不是聽雪青說起來,我都不知道,在自已院子能烤這樣的美味來!真是太有了……”謝若芙快活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邊說著,一邊還用裏的鐵釺子紮了一塊肉來,“呼呼”一通吹氣之後,仰頭將那塊肉丟進了嘴裏。
“你們家規矩大,我哪敢教你做這種粗鄙的事兒?都怪雪青話多,說得你饞蟲動了……這會兒我這心裏都慌慌的,要是被管家大娘們發現了,定是被要念叨死的……”
沈素綰清脆剔透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她背對著門口,謝琰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可是想也想得出,她此刻心情頗好。
原以為她被個沒皮沒臉的通房丫頭鬧了一回,心高氣傲的她肯定會受不了,鐵定要是躲在房裏哭一場,怎麼著也要傷春悲秋一番,抒發一下孤苦零丁,寄人籬下的酸楚的。可他萬萬沒想到,她不僅一點事也沒有,居然還有如此閑心,掇躥著謝若芙,帶著一眾丫鬟婆子在院子裏烤起了肉,這實在是有些過份了。
謝琰正在心裏暗自腹誹著,卻不料,這時對麵的謝若芙聽了沈素綰的話,還真的抬頭朝她背後看了看。這一看就嚇得一大跳,含在嘴裏的烤肉也忘了嚼了。
“你怎麼了?發什麼呆?”沈素綰拿著把鐵鉗子,一邊翻著爐子上的肉,一邊看一眼沈素綰道。
“背後,背後……”謝若芙含糊地嚷了一聲,一隻也指向沈素綰背後。
“背後怎麼了?大白天有鬼不成?”沈素綰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沈素綰話音才落,卻是發現本來圍在一旁割肉添炭的的丫鬟婆子們全都飛快地站了起來又彎下了腰。
“見過大公子……”一通忙亂的見禮聲響了起來。
沈素綰聽得這聲音,一張原本紅樸樸的臉突然變了顏色,她站了起來又慢慢轉過了身子。果然,院子的門口站著兩個人。前頭的那個,一身月白銀絲暗紋的寬袍,墨發高挽,眉眼清俊,可不正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冰雪公子”?
吃嗎?
沈素綰在心裏暗道了一聲糟糕,想他既有“冰雪”之名,當真便是個冰清玉潔的風雅人。可是自已此刻正在幹什麼?竟在院子內生起爐子吃這些腥膻之物,還帶著不諳世事的謝若芙一道。又被他當場逮了個正著,他不生氣發火才怪?
果然,謝琰沉著一張臉,眸光也冷冷地在她身上打個轉。沈素綰頓時就感覺自已後背發起冷來了。
“大哥哥,你怎麼來了?那個,那個,這都是我的主意,和綰姐姐一點關係也沒有……謝若芙終於反應了過來,費力將嘴裏的烤肉吞了下去,然後站起身,朝著謝琰的方向有些著急地解釋道。
謝琰卻是不理她,隻邁著大步走了過來,沈素綰心裏忐忑不安,福身一禮後,就默默的站在原地不敢吭聲了。謝若芙看著自家兄長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心裏頓時也沒了底,挪著步子就站到了沈素綰的身邊,想著沈素綰若是要挨罵,她就陪著一塊挨著好了。
謝琰走到了炭爐之前,眼光自眾人身上斜了一圈,那些丫鬟婆子全都嚇白了一張臉來。她們心裏都明白,大公子雖說一向寬待下人,可是一旦真的犯了錯惹他動怒,他是絲毫不留情麵的。
“哪來的爐子,肉又是哪裏來的?”謝琰沉聲問了一句。
“回大公子的話,爐子是我問前門錢瑞借的,這麅子肉是問廚房林嫂要的……紅袖低著頭,顫抖著聲音戰戰兢兢地道。
“你這差事辦得漂亮……”謝琰冷哼了一聲,口不無諷刺地道。
紅袖再不敢言語,忙將求救的眼光投向了謝若芙身上。謝若芙麵上也有懼色,可還是硬著頭皮怯懦著聲音道:“大哥哥,不關她的事,都是我叫她去了……”
謝若芙一邊說著,一邊將眼睛在藍珈臉上瞄了瞄,盼著藍珈能幫著說句話,可是藍珈卻是忍了笑意,又避開了她的眼神,垂著眼,站成了一個木頭人。
沈素綰本來心裏也有些害怕,可是見著眾人一個個嚇白臉的模樣,她心裏又有點不平了。心想不就烤個肉吧,多大點事,值得這般凶巴巴的嚇人嗎。想到此處,她往謝琰跟前走了一步,迎著他的目光就道:“小侯爺,今兒這事是我牽的頭,是我掇躥著芙妹妹,也是我讓紅袖去借爐子拿肉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大公子要罰就罰我一人好了……”
沈素綰說得坦然,可將謝若芙急著兩直晃直叫她別往自已身上攬,一旁邊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替沈素綰捏了把汗來。
謝琰聽得沈素綰說話,將眸光微眯了眯,麵色卻是更加的冷了。
“沈姑娘,你莫不是以為你是府裏的親戚,我就不好罰你了?嗯?”謝琰看著沈素綰,聲音慢騰騰的,一個“嗯”字,帶著點質問和威壓來。
沈素綰正待分辯一句,卻見謝琰將一揮,對著眾人低喝了一聲。
“退下……”
那些丫鬟婆子們一聽,知道小侯爺這是要發飆了,叫她們走是給倆位姑娘留點情麵。這樣一想,眾人全都撥腿就走,眨眼間跑得就沒影子了。就剩下紅袖抖索著身子還站在謝若芙身後。靜娘和雪青兩個人,則是一動不動地守在沈素綰的身邊,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謝琰倒是沒理會這幾個,他麵朝著沈素綰,稍微清了下嗓子。
“沈姑娘……”
可謝琰才出口個字,就見得對麵的沈素綰麵色一變,然後自他跟前一閃身就不見了。謝琰一愣,眸光隨著她的身影追了過去。這才發現,沈素綰竟是一下子跑到那火爐跟前,她蹲下了身子,又拿起一旁的鐵鉗子,飛快地將爐子上的烤肉都翻了一圈,她目光專注,動作麻利,還一臉的慶幸之色,似是在慶幸自已反應及時,這一爐子好肉沒烤糊了去。
謝若芙及紅袖看得呆了,藍珈也是一臉被驚倒的表情。靜娘搖頭歎了氣,隻有雪青捂嘴偷笑了起來。“什麼事都不能耽誤我填飽肚皮……”,這是沈素綰平常說過的話,看來自家姑娘今日是打算受著一陣責罰了,不過,在受罰之前,她定是要吃飽肚子的。
雪青想到這裏,立即也走到爐子前,彎著蹲了下來,拿著丟在地上的蒲扇,給爐子的木炭扇起了火。幾下之後,爐火燒得“劈啪”作響,上麵的烤肉開始冒油,色澤變得油亮而焦黃,屬於烤肉的獨特香氣更是撲鼻而來。
藍珈咽了下口水,他悄悄朝謝琰看了一眼,眼見他臉上波瀾無靜,隻拿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沈素綰。藍珈頓時壯了壯了膽,上前一點,聲音低低地道:“主子,眼看著這肉都快熟了,也不好浪費了,不若讓她們吃了再罰不遲……”
“大哥哥,好香啊,我剛才吃了兩小塊,實是不過癮,你就讓我再吃上點,一會兒要打要罰都隨你……”
謝若芙受不住那香氣的誘惑,軟著聲音就朝謝琰央求道,見著謝琰似乎有了一絲鬆動之色,她麵上一喜,立即動作利索著坐到了沈素綰的身邊。
沈素綰輕笑了下,用小刀切了一塊肉遞到了謝若芙的裏,謝若芙兩眼放光地接了過來,又是一通大口吹氣,緊接著就放入了口。眾人的眼光也都聚到了她的唇邊,隻見粉色的唇上隨即沾了一點鮮亮。她微眯著眼睛,一邊快速地嚼著,一邊感歎似地道:“嗯……好吃,好吃,又鮮又香又脆的……”
眾人見得她的模樣,仿佛聽到牙齒嚼動之時那酥脆作響的聲音,肉香四溢時,他們瞬間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垂涎尺”來。
“一點女孩兒家模樣都沒有……”謝琰低低斥了一聲。
“看起來真的很好吃的樣子……”一旁的藍珈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小聲嘀咕了一聲。
“大哥哥,真是很好吃,你要不要來一塊?哦,不對,大哥哥一向不喜葷腥,這個自然吃不了。藍珈哥哥,你來一塊吧……”謝若芙一邊說著,一邊用小刀挑起一塊肉,朝著藍珈喊了一聲。
藍珈腳下沒動,可是一雙眼睛卻是看著爐上的肉。
“叫你呐,沒聽見?”謝琰瞥了眼藍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藍珈聽得這句,再顧不得其它,幾大步就坐到了爐子邊。謝若芙歡喜過望,笑盈盈地將那塊烤肉遞到了藍珈的嘴邊,藍珈愣了下,謝若芙便又遞了遞,麵上笑容更多,藍珈隻好張口接了過來。
“好吃嗎?”謝若芙笑容滿麵地問。
藍珈一邊嚼著,一邊重重地點頭,謝若芙便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
雪青悄悄抬頭,見得謝琰背著雙站在原地,眼睛看著這邊,臉上的神色倒是平靜得很,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她可以斷定的是,這看似很是倨傲,脾氣也不怎麼好的小侯爺,這會兒已經沒有在生氣,也不會再責罰自家姑娘了。
“小侯爺,您要不要嚐一下?這些肉,用了我們從家裏帶來的密製醃料,一點腥膻味也沒有……”雪青抬起頭,大著膽子朝著謝琰問了一聲。
謝琰將眸光轉到雪青臉上,他這會可算明白了,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頭,這丫頭膽子也肥得很,居然一點也不怵他,竟然還敢邀他吃烤肉。
還沒等謝琰做出反應,卻見得沈素綰自爐邊起了身,她裏端著一隻碟子,碟子上整齊地碼著幾小片烤肉,還在一邊擺著幾片嫩綠的蘇子葉。
沈素綰端著那碟子走到了謝琰跟前,看著謝琰一臉正色地:“小侯爺,我同你打個賭,行嗎?”
“什麼?”謝琰有些不可異議地看著她。
“就賭你能不能吃下這塊肉。你若得吃下了,便免了我的罰,如若你覺得腥膻吃不下,我甘願受罰,從些閉門思過,如何?”沈素綰笑意盈盈地道。
謝琰聽得心裏一陣氣悶,還沒見過府裏哪個膽大到敢與他約賭的。他看著她慧詰裏透著一絲狡猾的眉眼,在心裏冷哼了一聲,心想我一會咬得一口,甭管味道好不好,我都一口吐出來說吃不下,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謝琰這樣想著,果真就不露聲色地朝沈素綰點了點頭。沈素綰一見臉上笑意更濃,她抬起另一隻上的筷子,夾了一片烤肉,放到了兩片蘇子葉間,又一塊夾了起來,然後想也不想,就徑直遞到了謝琰的唇邊來了。
謝琰頓時驚呆了,他看著遞到自已唇邊的烤肉,腦子裏卻是嗡然作響,她這是什麼意思?是學著芙兒喂藍珈那般喂給自已嗎?可是,芙兒對藍珈的心思昭然若示,別人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可是這沈素綰是什麼意思?她難道也對自已生了什麼心思來?
“怎麼,你不吃嗎?”沈素綰見他半天不張口,有些著急了,於是便小著聲音催促了一聲。
謝琰心裏不停地犯著嘀咕,眼光卻是不自覺地落到她的紅唇上。她唇色鮮豔,閃著粉潤的光澤,像是一朵粉嫩嫩的桃花瓣兒,說話之間,貝齒微現,分明吐氣如蘭……
意亂
謝琰雖說有仙人之姿的,可他畢竟不是個真正的仙人,麵對沈素綰這一番軟言細語,一時就失了神,不自覺地啟了一點唇來。於是沈素綰就將那片用蘇子葉包著的烤肉送入了他的嘴裏。
蘇子葉的清香味突然間躍入了口腔裏,謝琰不由自主地嚼了一下,這一下,便就咬斷蘇子葉觸到了烤肉,酥脆過後,便是細嫩鹹香的肉質,果然是如謝若芙說得那般脆香鮮美。
謝琰忍不住想要再嚼一下,可是突然間又想起剛才與沈素綰打賭的事,他頓時警醒,正待違心的將口烤肉吐出來,可是眼一抬,就見沈素綰正含笑看著她,修長的黛眉下,杏眼微彎,裏麵似汪著兩彎春水,正滿含期待地注視著他。
麵對著這輕柔綿軟的眸光,謝琰是絕對做不出任何有損自身優雅的舉動,更不用說當麵自口吐食物出來的失儀之事了。他隻好繼續輕嚼幾下,將那一片烤肉盡數吃了下去。
“好吃嗎?”沈素綰輕軟著聲音問了一聲。
謝琰鬼使神差般的竟是點了點頭,完全忘了與她打過賭的事。
“好!大哥哥吃下去了,綰姐姐贏了!”一陣掌聲過後,謝若芙滿是欣喜的聲音響了起來。就連藍珈都背過臉去,似是快要憋不住臉上的笑意。
謝琰微微愣了下,回頭又看了眼沈素綰,她朝他微微笑著,顯得恭謹而柔順,可是謝琰就是透過她恭順的外表,看見了一絲算計人之後的竊喜來。
“當真刁鑽……”
謝琰斜了沈素綰一眼,口斥了一聲,有些恨恨的意味。沈素綰倒是不在意他的語氣,她抬起雙,將裝有烤肉的碟子又遞到謝琰的跟前。
“你還吃嗎?”沈素綰舒展著眉眼,問出的聲音也是嬌嬌怯怯的。
若是不用顧及自己的形象,謝琰真的很想對這個裝乖順的狡猾女子翻個白眼。他皺了下眉,終還是忍了下來。隻是冷哼一聲,眼光自沈素綰身上掠過,然後甩了袖子,轉過身就朝院外去了。
藍珈一見趕緊放下的烤肉,快速起了身又跟了過去。
沈素綰見得他走了,看一眼碟子內的烤肉,像是可惜般地歎了口氣。下一刻,她就快步回到了爐子旁邊小案幾邊坐了下來,有滋有味地吃起了碟子裏的烤肉。
謝若芙見狀坐到了小案幾的對麵,她托著下巴看著沈素綰,臉上是一副崇拜加羨慕的表情。
“你看著我吃幹嘛?那邊不是還有好些嗎?”沈素綰抬起頭道。
“我不是在看你吃,我是在看你!”謝若芙笑著道。
“我有什麼好看的?”沈素綰一邊說著,一邊又接過靜娘遞過的一碟剛烤好的肉。
“能讓我大哥哥落荒而逃的人,你說值不值得看?”謝若芙一字一句,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感覺。
“落荒而逃?有嗎?”沈素綰笑笑。
“當然有……我從來沒在大哥哥臉上見到那樣的表情,怎麼形容呢?想發火卻又忍著,如果說他真惱了吧,又不大像,他居然還張口接過你喂他的烤肉,真正叫我是開了一回眼界……”謝若芙一邊說著一邊感歎不已。
沈素綰低了頭,也是一直忍不住的想笑,她突然間覺得,謝琰其人,與傳聞的還是有些不一樣,好像也不是自已想像那般故作清高與不討人喜歡。
“對了,阿喜阿慶還有柳媽媽她們幾個呢?總不能忙了半天啥也沒吃著,紅袖,快將她們都叫進來!”沈素綰生怕謝若芙還要說出什麼來,忙朝著紅袖道。
紅袖笑著答應一聲,腳步輕鬆著喊人去了。
片刻之後,沉香小苑又恢複了說說笑笑的歡快氣氛。還沒走到門外的謝琰與藍珈自然是聽到身後傳出的聲音來,藍珈忍不住慢下腳步又扭頭朝院內看了下。
“怎麼?沒吃過癮,還想回去吃些?”謝琰回頭瞥見,立刻有些沒好氣地道。
藍珈連忙轉過臉來,又快走兩步跟了上來。
“那般刁鑽古怪的丫頭,長此以往,芙兒都要被她帶壞了……”謝琰擰著眉,語氣裏還似有些惱意。
“帶壞嗎?我看著不像,我瞧著芙姑娘比以前開心多了……”藍珈看著自已的腳尖,低著聲音道。
“我看不光是開心了,膽子也變大了不少吧?”謝琰一邊說著,一邊瞅了藍珈一眼。
藍珈看到那帶著點審視的眼神,突然想起剛才在爐子邊,謝若芙非要喂他吃烤肉的情形來。這樣想來,她的膽子果真是大了很多,從前隻敢遠遠地喚上自已一聲“藍珈哥哥”,說不到幾句話,便會羞紅著臉跑開,如今都敢當著人麵喂著自已吃東西了。她有這番變化,估計與那看似柔順嬌弱,實則古靈精怪的沈姑娘有著很大的關係吧。
“說起膽大,沈姑娘才是真正膽大……”過了半晌,藍珈突然在身後嘀咕了一聲。
謝琰聽他提起沈素綰,正待回頭瞪他一回,轉念又突然想起沈素綰剛才忽悠他吃烤肉的事,他頓時就泄了氣,心想自已那會兒怎麼就糊塗了,竟被她給算計了一回,下次見了那古怪丫頭一定要提防著些,一定不要給她好臉色看,免得她蹬鼻子上臉,越發肆意起來。
……
這邊沉香小苑內的一眾人將那烤肉吃得過癮了,又在院笑鬧了一會,待消了食,也就到了快午時分了,謝若芙犯了困意,午膳都沒吃就回屋歇著去了。
沈素綰靠在榻上小憩了一會之後就起了身,她一向沒有午歇的習慣。正待去到院內小池塘邊,將那塊未完工的端台再摩挲一回。才出了房門,就聽得院外的丫鬟阿喜進來了。
“表姑娘,您起了?二公子來了,聽說您歇著,他就在小花廳坐了下來,說是等姑娘醒了,他再和姑娘說話……”
瓚表哥竟又來了?沈素綰忙將伸出門外的腳又收了回來,她退回到房裏,心裏卻在想,燕桃名義上還是個丫鬟,可她就敢在自已麵前作了那麼一回妖,說是沒人撐腰她怎麼也不相信的。她雖是能猜到她背後的人是誰,可她不僅能體諒那人的一番苦心,還已經決定會順著那人的心思,隻求大家都得一個安生。
“你去告訴瓚表哥,就說我身子有些乏,雖是起來了,卻是懶得見人,叫他先回去吧……”沈素綰主意已定,淡然著聲音對阿喜道。
心思
阿喜聽得一愣,前幾日姑娘與二公子還說說笑笑的,表兄妹二人還很是親近的模樣,怎麼今日姑娘就冷了一張臉,連麵也不見了?
阿喜雖是滿腹狐疑,可見得沈素綰一言不發的沉著臉的模樣,她也不敢多問,就答應一聲出門去。
阿喜出了房門,去到花廳見著謝瓚,將沈素綰教她的話都說了一遍。謝瓚聽完了,俊朗溫軟的臉上就浮上一絲不解之色。
“妹妹身子乏,可是病了?可曾叫人去請大夫?”謝瓚問道。
阿喜搖搖頭,緊接著低了一聲音又道:“姑娘沒生病,隻說是懶得見人……”
謝瓚一聽,臉色頓時就變了一變,這丫頭說得這麼直白,他若還聽不出來是沈素綰不想見他,那他就是個糊塗人了。
“也罷,你去跟姑娘說,好生歇著養精神,我明日再來看她……”謝瓚有些蔫蔫地敷衍了一句,然後就起身離開了。
謝瓚出了沉香小苑的門,心裏麵很是迷惑,臉上也是一副失神的模樣。他雙背在身後,飛快著腳步就回了自已的流韻堂。
才進了門,就見一身豔裝的燕桃迎了上來,裏還捧著一盞熱茶,像是等著他多時。
“拿開,我不渴……”謝瓚見著燕桃遞朝過來,有些不耐煩地揮了下。
燕桃嚇了一跳,忙將茶水放到一旁的案上,正待轉過身軟聲問他怎麼了。
“什麼味兒?”謝瓚聳了下鼻子,一邊問著,一邊拿眼光在屋裏四周尋了尋。
“二公子,可不是什麼別的味兒,是燕桃姑娘身上的味,您上次賞她的香粉她今日可都抹了一大半去……”屋子又走來一個身材婀娜,生著一雙杏核眼的丫鬟來,聽得謝瓚問話,一邊說著,一邊捂嘴偷笑著。
“玲瓏,你別亂說話!二公子,我,我這就換身衣裳去……”燕桃先是朝那丫頭喝了一聲,然後忙亂著就往忙屋外去。
“站住!”謝瓚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二公子,有什麼吩咐?”燕桃嚇得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上,麵上強作鎮定道。
“你今日為何打扮成這般豔俗模樣,你去哪裏了?”謝瓚一雙眼睛看著燕桃,一向溫軟的臉上也變得沉鬱起來。
“回二公子,我,我哪也沒去……”燕桃神色更慌,口卻是不敢說實話。
一旁的名喚玲瓏的丫鬟聽得冷哼了一聲,燕桃連忙抬頭投過去一個讓她噤聲的眼神,眼神內不無威脅之意。玲瓏先是有些不服氣的模樣,想了想還是閉了嘴不再說話。
謝瓚將一幕看在了眼裏,他將臉色緩了緩,便說要喝碗新沏的楓露茶,燕桃神色一鬆,連忙說自已這就替他沏去。謝瓚點了點頭,燕桃就一臉的喜色就出了門。
“玲瓏,你說,她今日都去哪了,幹了些什麼?”燕桃出門不久,謝瓚便衝著玲瓏問。
“二公子,你剛才問了她不都說了嗎?你既是不信,為何不直接問她,這會兒反來問我,可不是叫我裏外不是人了?”玲瓏一邊說著,一邊有些不高興似的別過臉去了。
謝瓚卻聽得這話裏有話,他幾大步走到玲瓏跟前,一把捏了她的腕來。
“她是我娘送來的人,我少不得給她點幾分麵子。可是你不一樣,你是在縣主母親身邊待過的人,又比她先來,我怎麼對你的,你自是心裏有數。還不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非得一個個的都叫我寒心不成?”謝瓚聲音恨恨的,麵上卻是有一絲淒惶之息。
“二公子,別……我都說了罷……”玲瓏聽得有些動容了,一邊自謝瓚裏輕輕掰著自已的,一邊支吾著道。
“二公子,昨兒姨娘那邊的彩屏姑娘來了,尋著燕桃說了半日的話,今日一大早燕桃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了門,我瞧著是往沉香小苑方向去的……”玲瓏壓低了聲音,臉色有些慌張地道。
謝瓚聽得半天沒吭聲,他鬆開了玲瓏的,有些無力地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了下來,眼神虛空,直直地盯著腳前的空地發了呆一樣。
“二公子,你怎麼了?”玲瓏有些擔心地走了過來,在謝瓚腿邊蹲了下來問道。
“你也出去吧……”謝瓚對她擺著,麵上仍是一副毫無生的模樣。
玲瓏還想說句什麼,可是謝瓚看她一眼,麵上明顯有了一絲不耐,她再不敢多留,隻好起身出了屋子。
玲瓏出了屋,就見得隔壁的小茶室內,燕桃已是換了一身衣裳,妝容也變得清爽淡雅起來,她一邊沏著茶,一邊露出了盈盈的笑意。
“不要臉的狐媚子……”玲瓏低低地啐了一聲,然後扭著腰肢走得遠了……
……
這邊沉香小苑內,靜娘眼見著沈素綰躲在房裏不見謝瓚,心裏也明白了些什麼,不由得歎了口氣。
“靜娘不必這樣,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我們現如今寄人籬下,糊塗一點倒安生些……”沈素綰緩著聲音道。
“姑娘,我隻是,隻是覺得有些心冷,想想二夫人與夫人可是親姐妹,原本想著她是真心疼你的,卻不料……”靜娘說到這裏又歎了口氣。
“靜娘,別說了,她也有自已的難處,能想著收留我已是難得,其餘的也就別提了。再說了,這事兒,都是我們在這猜測的,其或有誤會也未可知……”沈素綰說著話,一雙眼睛卻是看著窗外。
“靜娘不必為這事難過,我早就說過了,姑娘是什麼樣的人,豈是什麼人都可以肖想的?這樣更好,省得姑娘還是費心思想著怎麼回絕二公子的殷勤……”雪青剛才自外麵進來,聽得兩人這一番對話,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倒是鬼靈……”靜娘被雪青說得笑了起來。
“我就想啊,什麼時候小侯爺來姑娘跟前,噓寒問暖的獻殷勤那就好了……”雪青裏捏著塊帕子,臉上是一副憧憬陶醉的神情。
沈素綰聽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靜娘也拿指頭點了下她的額頭,雪青卻是做個鬼臉笑著跑開了。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雖說燕桃去沉香小苑鬧了一場,可也沒生出什麼波瀾來。除了沈素綰避而不見謝瓚之外,其餘的好似一切都如常。沈素綰仍舊隔個幾天就去攬月軒陪吳姨娘說會兒話,沈姨娘也仍對她親熱有加的模樣。
這一日午後,沉香小苑裏安靜得很,眾人都在午歇,靜娘和雪青也被沈素綰打發去歇著去了。她在小榻上略歇了會就醒了,想起那方端硯還未完工,便起身去到院裏,想再雕琢一會兒。
沈素綰在小池塘邊尋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那端硯已是被打磨得光滑了,硯頭已是雕出了幾簇新竹的模樣來。沈素綰拿著細巧的小刻刀,又在上麵細細雕了一會。待雕到前幾天已經描畫好了的一隻小蛐蛐時,她看了看,覺得這隻蛐蛐畫得好似不夠生動,缺少了一些生的感覺。
“要是有一隻活的蛐蛐讓我揣摩一番就好了……”沈素綰自主自語了一句。
可是眼下已是深秋了,大多野外的蛐蛐已是壽終正寢,肯定是尋不到了。沈素綰放下了的硯台,還是想出門去尋一尋,她有心去碰碰運氣,心想說不定有那身強力壯的蛐蛐,撐得久一總也不得不可能,總算是尋不到,就當出門散散心,找點靈感好了。
沈素綰誰也沒有叫醒,隻悄悄一個人出了沉香小苑。出門之後,她專尋著樹木花草多的地方走,走廊橋,穿弄堂,拐八繞的,突然就見著謝琰的拙園就在跟前,可是她不敢進去,繞過拙園大門,走出了一段路,見著不遠處好似有小一片山巒模樣的,沈素綰忙走近了些,便見著一段黃泥巴築就的矮牆,牆上攀爬著紅絲草和紫藤蘿,牆外還有兩扇青籬笆門。
沈素綰走至那籬笆門前,抬頭朝牆內看了眼,就見裏麵有成畦的菜地,上麵種著些蔬菜,菜地一旁,有一條潺潺而流的小河,河邊置著一輛小水車,正“吱呀吱呀”的隨著風有一下沒一下的轉動著。
也不知是誰住在這裏?倒有頗有些田園歸隱的意味,沈素綰頓時來了興致,她大著膽子推開了籬笆門,想要拜訪一下這農莊的主人,她想說不定這裏麵就是自已想要尋的蛐蛐。
相邀
沈素綰走了進去,又順著地間的小徑走了一圈,就見著一塊白菜地,地裏的白菜長勢喜人,潔白的杆,碧綠的葉子肥厚寬大,向四周舒展著像是朵綠色的大花朵。
“這菜,該是要包心了……”沈素綰在地邊蹲了下來,裏撫著張開的白菜葉子,口自言自語嘀咕了一聲。
“哪兒來的小丫頭?還知道這白菜包心的事兒?”一陣略顯蒼老的聲音自沈素綰背後響了起來。
沈素綰被嚇了一跳,忙起身朝後看去,就見得遠處的小路上,正走來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婦人,兩鬢有些花白,頭上梳著光滑的髻子,一身青色的布衣,麵容白皙,眉宇間依稀看出年輕時候清麗來。可此刻她板著一張臉,好似對眼前這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有些不大高興。
“這位阿婆,這廂有禮了……”沈素綰忙福身一禮道。
“不敢當不敢當,我老太婆隻是個種菜地,當不得姑娘的禮……”那老婦人見得沈素綰朝她行禮,麵色稍緩了一些,口淡淡回應了一句。
老婦人將沈素綰上下打量一番,見著她的蔥白織錦的木蘭裙上已是沾了些泥土來,口又慢騰騰地問了一句。
“你一個漂漂幹淨的小姑娘家,跑到這髒兮兮的地方做什麼?不怕你那好看的裙子弄髒了?”
“沾了些土而已,算不得髒……”沈素綰看也不看自已的裙子,笑了笑接著又道:“我適才經過這裏,無意間見了這裏麵的菜長得好,就忍不住進來觀賞一番。有所打擾,還望阿婆恕罪……”
聽得沈素綰誇她的菜,老婦人麵色稍霽,她走到菜地央,又彎了下腰蹲了下了身子。沈素綰這時才發現老婦人裏還拿著一把幹稻草。
“阿婆,您要要包菜了是不是?”沈素綰見著那幹稻草就明白過來了。
“算你小丫頭有幾分見識……”那老婦人回頭看了沈素綰一眼,麵上有了一絲笑意。
沈素綰聽了又笑笑,有段時間她迷上了雕玉,得了一方白裏帶翠的玉石後,總想自已雕個玉白菜,就去府裏老家人種的菜地裏琢磨了好一陣子,是以知曉這白菜長大之後便要包起來。
“阿婆,我幫你……”
沈素綰一邊說著,一邊撩了自已的裙擺,也去了了老婦人身邊,拿起兩根稻草來,學著老婦人的樣子,將兩根稻草往一起揉了揉,又擰在了一處。老婦人見她動作還挺熟練的模樣,倒是不阻止。
沈素綰擰好了草繩,又與老婦人一起,彎下腰,用將白菜葉子稍稍攏了下,然後拿著草繩繞了白菜葉子一圍,緊接著打了個結來,那些白菜葉子便就被草繩縛住了。
“你是府上哪家親戚家的?我怎麼沒見過你?”一會兒功夫之後,老婦人一邊束著白菜,一邊問沈素綰道。
“我姓沈,是府上二夫人的姨侄女……”沈素綰道。
老婦人聽了,似是有點意外,轉過頭又看了一眼沈素綰,口卻是嘀咕了一聲:“倒是沒看出來……”
“阿婆,這處農莊的主人是誰啊?怎麼您一把年紀了,還要讓您來地裏幹活?”沈素綰有些好奇地問,心想還有些納悶,南昭侯府一向是有名的體恤下人,若是上了年紀的又伺候過主子的老家人,比一般的年輕主子還要體麵,隻不知道這處農莊的主子怎麼這般不一樣,竟讓個白發老人還這麼操勞。
“這農莊的主人?”
老婦人沉吟了一下,似是在考慮該不該告訴沈素綰,片刻後,她聽得不遠處好似有腳步聲,抬起頭時,見得有人走了過來,老婦人麵上一喜,指指著來人就道:“你問的主人可不是正來了嗎?”
農莊的主人來了?沈素綰心想可真是巧了,忙抬頭看去,這一看卻是又驚又窘。自地間小徑走過來的人,一身月白色素麵夾袍,墨高輕挽,麵若美玉,身姿挺秀,正雙袖翻飛,飄飄然而來,可不是那有冰雪之名的謝琰?
原來這處農莊是他的,想來也是,他那拙園裏便自有一番天然拙樸的景致,在拙園的附近有他的農莊也就再正常不過了。隻沒想到,自已這一番隨性走動,竟又跑到他的地盤上了,上次在沉香小苑,他可是氣呼呼黑著臉出門去了,這乍一見了麵,沈素綰心裏還真有一點犯怵。
眼見著謝琰越走越近了,沈素綰隻好站起了身,又準備福身行個禮。那邊的謝琰原是心無旁騖的朝這邊走來,冷不防見著有個女孩站到在地裏,先是心驚訝,再看一眼,就見那女孩穿著件杏色的褙子,蔥白織錦的木蘭裙,芙蓉般的麵上,眉眼靈巧柔媚,唇角噙著一絲笑意,正嫋嫋巧巧的朝他行了個福禮。
“你,你怎麼在這裏?”謝琰語帶驚訝,他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農莊裏見得沈素綰。
謝琰沒等沈素綰回答,一眼又看見了正蹲一顆大白菜身後的老婦人身上,他隨即收斂了臉上的詫異之色,正準備開口朝那老婦人說話。
“大公子好呀,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放心,老婆子我勤快得很,絕無一絲偷懶……”老婦人卻是搶到謝琰之前開口了,一邊說著,一邊還看了一眼謝琰。
謝琰聽了老婦人這話,先是愣了下,待接到老婦人遞來的眼神時,他好似明白過來,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下,好像透著點無奈的感覺。
沈素綰聽了老婦人的話,心裏倒生了點疑惑來,謝琰作為如今謝家的當家人,怎麼連這麼一處農莊都要親自過問?還巴巴過來看看這一把年紀的老家人是否偷懶,這好似有些不合常理,可是瞧著那老婦人一臉恭敬的模樣,又不像是假的,這還真叫她有些納悶了。
“嗯,那個……阿婆你歇著吧,這些活我叫人來做就好了……”謝琰又對了那婦人道,聲音竟有些支吾了,麵色也有些不自然。
沈素綰聽得就更糊塗了,為什麼他對這老婦人態度恭敬得很,居然還說要找人替她做活。
“可使不得,大公子,雖說您一向體恤我們這些老家夥,可我也不能這麼沒有眼力見不是?再說了,我就一點點活,用不著幫忙,倒是這位小姑娘,適才幫了我好一會兒,這會兒定是累了,不若大公子帶她去屋裏喝些茶……”老婦人先是拚命擺,而後又指著站在一旁的沈素綰道。
“阿婆我不渴的,不如我幫你,快點將這些菜都包好了吧……”沈素綰哪敢讓謝琰帶他去喝茶,連忙搖著頭,又飛快地蹲下身子,撿了地上的稻草,麻利著擰成繩子又包起了白菜。
“哎呀,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叫倒去喝茶你不去!你這麼幫我,你想著是好心,可是大公子看在眼內,定是以為我不用了,連這點活都要叫人幫忙,你這不是成心想砸我飯碗嗎?”老婦人突然不高興起來,口嘟囊了一堆話來。
沈素綰聽得一頓,麵上也生了一絲尷尬來,她真沒到自已這是好心辦壞事了。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謝琰,心想他真是如此苛刻的人,定要這老婦人一個人做這麼多地裏的活嗎?
謝琰也正抬眼朝她看來,麵上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像是無奈,又些是憋著絲笑意。
“沈姑娘,還不快走?非得讓一會兒阿婆轟你走嗎?”謝琰抬高了一點聲音道。
沈素綰聽得嚇了一跳,她慌得丟了上的稻草繩站起了身了。
“哦……我,我這就走……”
她幾步就走出了菜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一眼,似是害怕那老婦人真的生起怒來要轟趕她。
沈素綰走到謝琰身邊時,沒注意到謝琰竟與那老婦人來視了一眼,老婦人唇角噙笑,眸光裏分明閃著一絲老頑童似的光芒,而謝琰,則是一副好笑卻無奈的神情。
“快走吧……”老婦人又催了一聲。
謝琰轉身就往農莊之裏麵走去,沈素綰隻好跟著他走出了好一段路,就見得眼前一所小院子,粉牆黛瓦,門頭上掛著副匾額,寫著“自在居”個字。院子四周沒見著什麼花木,倒是有許多奇異之草,牽著長長的藤蔓,攀在院牆之上,似玉帶垂懸,倒是別有一翻意。
看著眼前的院子,沈素綰遲疑了下,腳步也頓住了。
“怎麼不進去?”
走在前麵的謝琰感覺身後的人停滯不前,轉過身來問了一聲。
“小侯爺,我,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就……就先失陪了……”沈素綰忙道,哪裏肯真的隨著謝琰進去。
沈素綰說完之後,飛快的福了一禮,然後就回轉身,快著腳步往回走了。
“回來……”
身後傳來一聲清喝,沈素綰嚇了一跳,頓了下腳步,苦著臉慢慢轉過身來,就見謝琰板著一張臉,眸子也微眯了一點,一副很是不高興的神情。
“怎麼,怕我吃了你不成?”謝琰的聲音冷冷的,好似藏著股子怒氣。
“自……自然是不會的……”沈素綰低著頭,口怯怯地回了一聲。
謝琰半天沒吭聲,沈素綰再不敢出聲,隻低著頭看著自已的腳尖,片刻之後,有衣物窸窣聲響起,緊接著,一雙織綿暗紋的靴子停在了的腳邊,一股若有似乎的清幽氣息漸漸彌漫了過來。沈素綰心裏莫名有些慌張了起來,忙將腳步後退了半步。
“怎麼作這般畏怯樣?前幾日吃烤肉時那般刁鑽氣焰去哪了裏?”謝琰冷哼了一聲,聲音裏不無諷刺的意味。
原來這人還記得前幾日吃烤肉時生的那股子氣,還真的是個小心眼兒,沈素綰想到這裏,忍不住小聲笑了出來。
“小侯爺有所不知,那日的烤肉香酥異常,光是聞著味兒,平空就叫人生出一段豪氣出來,是以,一時糊塗失禮冒犯了您,素綰給您賠不是了……”沈素綰一邊忍笑說著,一邊還真的又彎腰一禮。
謝琰聽得臉色一僵,心裏覺得她這話編得荒唐,可偏偏還尋不出她的錯處來,一時間倒愣在了那裏。
“牙尖嘴利……”
隻過了好半晌,謝琰也回了她一句,聲音時又有了恨恨的意味。
沈素綰聽了再不出聲了,心想讓他罵上兩聲解了氣兒,自已也好出去了。可是謝琰說完那一句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隻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清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個,我……我現在可以走了嗎?”沈素綰等了半日,有些著急了,便抬起頭試探似地問道。
“不可以。”謝琰言簡意明。
沈素綰一聽有些懵了,眨巴下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就是不讓她離開。
“這自在居裏雖說沒有你說的香酥烤肉,不過有尚可入口的茶餅,你既來了,便飲上一些再走……”謝琰指著身後的院子,聲音聽著淡淡的,卻是隱著一絲溫軟。
溫潤
沈素綰聽得謝琰相邀,不禁有一絲有心動來,她心想若是在方簡樸清幽的院子內,煮上些茶,在茶香氤氳裏消磨時光,倒不失為一件愜意之事。隻是,自已與謝琰不熟,說是表兄妹,可倒底是隔了一層,自已這樣與他單獨在一塊,總是顯得有些不大自在。可是謝琰剛才那一番話,分明是誠心邀自已進去飲茶的,他是這農莊的主人,自已冒失闖了進來已是失禮,若這時還要拒絕他,豈不是太失禮數了?
“走吧……”
謝琰見得她神色猶豫,開口催了一聲,然後便轉過身去,邁步朝著院門走去了。
不管了,不就是同他一道喝一回茶嗎,當真還被他吃了不成?沈素綰想到此處,神色輕鬆了起來,朝著謝琰淺笑一下,然後快著腳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謝琰走了幾步,聽著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跟了過來,他唇角輕輕揚起,似是溢出了一點笑意來。
沈素綰跟著謝琰進了院子,抬頭看去,這裏果然是一處獨特的所在,院內一口石頭砌的水井,井旁一個小亭子,稻草鋪的頂,四根木頭柱子,亭內放著隻小方案並兩隻小木凳,亭子邊角處置著一隻紅泥小爐。柱子旁,還趴著一身大黃狗,見得有人進來,也不起身,隻在口低低地嗚咽了兩聲。
“你先坐那裏……”謝琰指著小亭子對著沈素綰道,自已則快步走進了一旁的一間偏屋裏。
沈素綰點點頭,走到那小亭內的木凳上坐了下來,四周打量一番,就見對麵的牆角還放著大大小小幾隻水缸,水缸的旁邊有張長桌,桌上還放著竹編的笸籮與小筐子,桌子底下還有幾隻醃菜用的陶瓷罐子,甚至還有兩個黃燦燦的南瓜。
沈素綰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心裏還真是頗為喜歡這處地方,無一絲雕琢痕跡,還像個真正的農家院子。她真是沒想到,這被人封為“冰雪公子”的人,竟還有這般歸農之,將自已的院子布置得這般接地氣。
“你笑什麼?”
沈素綰正隻顧著想,沒料到謝琰自屋內正走了過來,裏捧著一隻匣子,麵朝著沈素綰問道。
“你是不是想說這地方太簡陋了?”謝琰不待沈素綰回話,瞥她一眼又道。
“不,我喜歡這裏……”沈素綰搖頭否認道。
謝琰一聽這話,麵上的神色瞬間就緩和了一些,他不再說話,將的匣子放到了亭內的小桌上。然後又走至水井旁,拎起一隻小木桶,扔到了水井內,兩隻扶著井上的木軲轆搖了起來。
沈素綰看著他嫻熟的打水動作,心裏頓時驚訝起來,沒想到他這院子裏一個下人也沒有,這等打水的事兒他竟要親曆親為,他這個“農夫”,還真是做得貨真價實。
片刻之後,謝琰就打得一桶水上來,緊接著,又在那隻紅泥小爐上生起了爐火。然後打開了他剛拿出來的匣子,取出茶餅及器皿來。而後炙茶,碾茶,篩茶,一一做來流暢自如。
沈素綰雙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靜靜忙著的人,不禁有些入神了。那人輕挽著袖子,露出一雙修長勻稱的,動作動緩,宛如行雲流水。再抬頭一點,便見他側顏雋秀,眉眼柔和而安寧,神情也顯得特別的專注。沈素綰忍不住在心裏暗歎了一聲,怪不得世人送他個“冰雪公子”的名頭,他這般安靜煮茶的模樣,還真是溫潤如玉,恍若天人。
“你看什麼?”沈素綰正暗自嘀咕間,冷不防坐在小爐旁的謝琰突然轉臉問了她一聲。
沈素綰驀然被驚醒,再定睛看時,這才發現謝琰正看著自已,一旁紅泥小爐上的茶罏已是微微有些沸騰之聲了。她隨即發覺自已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一時有些慌亂了起來。
“看?不,我什麼也沒有……”沈素綰立即搖頭否認,話才出了口,卻又意識到自已這話說得不對,似有欲蓋彌彰的嫌疑來。
謝琰見她微紅著臉,像是有些慌亂的模樣,先是微愣了下,片刻之後,便轉過臉去不再看她,隻將一旁早已備好的茶引緩緩注入茶罏之。隻是唇角微微翹起,分明是心情頗好的模樣。
沈素綰連忙收斂了心神,又在桌邊正襟危坐了。片刻功夫之後,謝琰的茶湯便煮好了,一陣清幽怡人的茶香在亭內彌漫開來。沈素綰也禁不住生了一絲期待之意。再抬眼看時,便見一隻青釉菊瓣茶盞被遞到了自已的麵前,捏著盞子的那隻,指頭修長潤澤,骨節分明,令人看來禁不住在心裏生出一點旖旎之感。
沈素綰忙抬雙,想要將那盞子接過來,由於心裏有點慌亂,接過之時,還是不小心碰到了謝琰的指頭,她心裏愈慌,忙不迭一把抓住盞子將縮了回來。
“怎麼,是燙了嗎?”謝琰見著她的模樣有些疑惑地問,心想他明明是確認過不燙了才遞過來的。
沈素綰連忙搖頭,心裏卻在想,倒不是燙了,他的指頭涼涼的,說起來也是冰著自已了。這樣一想,她便有些想笑,可是一抬頭,就見謝琰正看著自已,臉上是一副探究的神色,她莫名又是一慌,連忙抬起袖子,將那盞茶一口就喝了下來。
“誒,慢點喝……”謝琰連忙提醒道,可是已是晚了,沈素綰將空盞子放在桌子。
“對不住啊,我有些渴了,所以……”沈素綰頓時有些窘了,自已這種喝法,可不就叫做“牛飲”?深諳茶道的風雅人對這種喝法都是心存鄙夷的,隻有粗人才會這麼喝茶,自已這回在他麵前可是做了個豪飲的粗鄙之人。
謝琰倒是沒露出什麼鄙夷之色,他低了頭,麵色如常,片刻之後,又自茶罏另舀了一盞茶來,又將盞子拿在上片刻,約摸著不燙了又遞了過來。
沈素綰連忙抬雙接過,這回再不牛飲,雙捧了盞子,遞至鼻端輕輕嗅一回,再抬著袖子掩了一點麵,然後啟唇輕啜了一小口。
“如何?”謝琰目光注視著她,口問了一句,神情也似有些期待的模樣。
入懷
“好喝……”沈素綰脫口而出。
沈素綰說完之後,又抬袖飲了一點,待放下茶盞時覺時四周的氣氛好似有些不正常,有些過於安靜了。她忙抬眼看看對麵,果然見得謝琰正定定地看著她,麵上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似是意外又似是不解。
沈素綰略愣了下,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已剛才那句“好喝”說得太不妥了,正常品茶的人,該是要說,這茶,茶色清亮,茶性香,茶質敦厚,甘韻飽滿,舌底鳴泉不止諸如此類的話,自已這句“好喝”,豈不是跟個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婦有何分別?
“哦,這茶,茶色……”沈素綰忙開口,準備侃侃而談誇上幾句,也好“亡羊補牢”一下。
“行了,別裝了,不愛說就別說了……”謝琰揮著就打斷了她的話。
沈素綰聽得麵上又是一窘,心想自已還不是見他神色有異,以為他不高興所以才準備說的,既是他不想聽自已也還真懶得說了。不過,他怎麼就一眼看自已是裝的?沈素綰也有意外了,悄悄又看了一眼,就見謝琰臉色恢複了平靜,垂著眉眼給他自已倒了一盞茶,然後竟也一抬袖子,昂頭一口飲了下去。
這回輪到沈素綰驚訝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謝琰,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看什麼看?就許你口渴牛飲,就不許我暢快一回了?”謝琰冷哼一聲,然後將的茶盞重重地放到了桌上,發出了一聲脆響來。
沈素綰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收回眼光,低了頭,口急著道:“是,素綰不敢……”
謝琰沒料到自已的舉動會嚇著她,忙抬扶住了還有些嗡嗡作響的盞子,又看著她低頭不語的模樣,心裏倒有些後悔了起來。
“你,你是怎麼來這地方的,怎麼就一個人出來了?”謝琰放緩了聲音問。
沈素綰聽得謝琰相問,這才想起自已出來的目的來,想起那方還沒有完工的端硯,還有上麵沒有描畫好的蛐蛐。自已不擅畫,可是眼前坐著的這個人,不就是享譽大晏國的丹青高嗎?與其想著在這個時候碰運氣尋隻蛐蛐,莫不如求他給自已畫隻蛐蛐,自已回去再照著描在那硯上再雕出來,豈不是一樁便宜的事?可是,都說謝琰性子極冷,這墨寶是從不輕易給人的,聽說就連朝張太師問他求副字都得等上半年,自已何德何能,能得他一副畫?
“怎麼不說話了?”謝琰見她半晌不吭聲,耐著性子又問了一聲。
“是這樣的……”沈素綰抬起頭,決定大著膽子試一試。
“我今日在屋裏習畫,畫了一帶秋景圖,忽然想在畫上添隻蛐蛐來,可是一時不會畫,就想著出來碰碰運氣,想看這外麵還有沒有活的蛐蛐,我觀摩一回好回去畫。就自已在後院亂走了一回,無意就闖到這裏來了……”沈素綰軟著聲音說得很仔細。
“活的蛐蛐?”謝琰驚訝得抬高了聲音。
沈素綰聽得這聲音麵上又有些發窘了,心裏又琢磨著怎麼才能說出心裏的想法,讓他替自已畫一畫蛐蛐來。
“這都快要入冬了,這外麵的蛐蛐早就死淨了,你到哪裏去尋?”謝琰又道。
“哦……”沈素綰一臉的失望之色,那句求他作畫的話就是不敢說出口。
“你隨我來……”謝琰突然站起了身子。
跟他去?沈素綰見得他的眸光看向院後的一排瓦舍,心裏突然雀躍了起來。這後麵定有一間是他的書房,他叫跟他去,可不就是要親自給自已畫副蛐蛐圖?沈素綰想到這裏,立即眉開眼笑了起來,她答應一聲,又很是利索地站了起來。
謝琰卻是沒有進那瓦舍的正房,而是帶著她走到一旁的一間偏屋裏。謝琰推開屋門先走了進去,沈素綰緊跟著,一進屋就發現裏麵的光線有些暗,比起外麵也要暖和得多。再抬眼看時,就見謝琰走到了窗邊,將厚實的窗簾掀了一半,光線照進屋裏,沈素綰這才看見屋內牆角處竟是置著一隻炭爐。
這是什麼地方,沒未入冬就放了炭爐弄得屋內如此暖和?沈素綰一頭霧水,正待開口問一聲,冷不防身後突然發出了兩聲“唧唧”的叫聲,她頓時大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屋內有老鼠,隨即臉色一變,驚呼一聲跳著腳就要逃出門去。
沈素綰才挪了下腳,卻又感覺碰到了什麼東西,軟綿綿的觸感又令她驚叫了起來,慌亂之,腳下一滑,一個趔趄眼看著就往後摔去。一旁的謝琰也被她叫聲驚到了,抬眼過來時又見了她要摔到,當即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又飛快的伸出想要扶住她。
沈素綰又驚又慌,見得謝琰過來,她竟胡亂伸扯了一把,好不容易穩往了自已往後墜的身形,心裏長舒一口氣正待慶幸之時,卻又發現了一件異常尷尬的事情。她此刻,正靠在謝琰的懷裏,一雙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老天,這還得了!沈素綰腦袋裏嗡然作響,一抬眼,就見著謝琰那張精致昳麗的臉龐。自已目光對上的,正是他那雙修長的鳳眸,眸內如同點漆般,又黑又亮。沈素綰看得心慌不已,緊忙鬆了來,又將身子後傾,想著盡快遠離他。可才動彈了一下,就發現自已腰上一緊,這才驚覺,謝琰的一隻正攬在自已腰上,她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已險些摔了,是他衝過來抬拽住自已的。
“小侯爺,我……”沈素綰整個人僵住了,不知說什麼來化解眼前的尷尬。
謝琰麵色倒算平靜,他若無其事地鬆開了攬在沈素綰腰上的,又側過臉去,指著地上的一個物件開口了。
“你慌什麼?不是說著要尋一隻蛐蛐來觀摩嗎?這會兒真的蛐蛐叫了,你到倒是嚇成這副模樣,我今兒可算是見識到什麼叫‘葉公好龍’了……”
謝琰的聲音聽得平平淡淡,剛才的一幕似乎沒給他造成任何影響,隻是沒有人發現,他側過去的臉上,雙頰微微泛著一點暈紅,藏在袖子下的另一,也緊緊地捏著,似是在竭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
真的蛐蛐?沈素綰聽了這句,忙轉過身朝謝琰指的方向仔細一看,這才恍然大悟了起來。地上有一隻大盆子,盆子的四周都裹上一層棉絮,盆底放著嫩綠的青菜葉子。一片葉子上麵,正臥著一隻褐色的小東西。圓圓的腦袋,細長的觸角,一對大鉗子,還有一對透明的翅膀,可不就是自已苦苦尋覓的蛐蛐?
“蛐蛐……”沈素綰驚喜地叫了一聲,她蹲下身子,看著盆子裏那隻大蛐蛐笑開了。
原來這處屋子是個蛐蛐房,是了,鬥蛐蛐也是件風雅事,天涼了,將自已心愛的蛐蛐養在暖房裏,一直養到來年春天,這是平尋公子哥兒都會做的事兒。隻是沈素綰一時沒想到,倒白白受了這一場驚嚇。
“它真的能活到明年春天去嗎?”沈素綰撿起了一片菜葉,一邊輕輕撥弄著那隻蛐蛐,一邊有些好奇地問。
好半晌卻是沒有聽到謝琰說話,沈素綰有些疑惑,忙扭頭朝他看了一眼,就見他站在那裏,一背在身後,眸光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臉上也是一副走神的模樣。
“小侯爺?”沈素綰忍不住抬高聲音喚了他一聲。
“哦,什麼事?”謝琰似是瞬間被驚醒了,忙將眼光聚了神又投到沈素綰身上。
“嗯……”
沈素綰又遲疑了,她心想自已原本是指望著謝謝給自已畫一隻蛐蛐的,可是他卻帶自已來看真的蛐蛐了,可自已的畫技並不好,若是能見他親畫一次,才算得大飽眼福,自已那隻端硯也必是要生出特別的光彩來。可是,這話到底要怎麼說出口呢?早知道就叫上若芙妹妹一道出來好了,隻要她一開口,謝琰定是一口答應下來的。
“可是想看我畫蛐蛐?”謝琰突然出聲問道,聲音裏隱著一絲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