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自從搬出佛堂後便常常陪伴諸葛流雲身側,但夜間仍回自己的清幽院歇息。
諸葛流雲終身沒有納妾,至於睡沒睡過通房水玲瓏不知,在水玲瓏看來,諸葛流雲是深愛冷幽茹的,哪怕冷幽茹一年之中大半時光呆在佛堂諸葛流雲也沒說弄倆側妃或姨娘膈應她。至於老太君到底對此有無意見水玲瓏不敢保證,不過有意見也沒轍,冷幽茹能生啊,一兒一女福滿堂,諸葛流雲當年不納妾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清幽院的前院種了一些山茶和丁香,後院開滿茉莉和一品紅,皆是紅白相間,妖嬈又不失清新。
夜風拂過,花香陣陣,水玲瓏踩著柔軟的草地,呼吸不自覺地便放緩了不少。
“你這賤蹄子!連件衣服都洗不好!這樣怎麼能在王妃的院子當差?白養了你一場!”擺著藤椅和矮桌的穿堂裏,喬媽媽正一手叉腰,一手戳著一名小丫鬟的脊梁骨,惡狠狠地訓斥,“告訴你多少回了?這兒不是鄉下的養豬場!所有人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否則媽媽我饒不了你們!瞧瞧啊,瞧瞧你是怎麼辦事的?王妃的衣服多貴你知道嗎?居然給洗破了!真想剁了你這雙手!”
小丫鬟嚇得淚流滿麵,戰戰兢兢道:“喬媽媽我錯了,我今早忘了剪指甲,所以不小心刮花了衣服。”
喬媽媽冷眼一睃:“哼!不小心?你們一個兩個都給我不小心,這院子裏的事兒還做不做得好了?”
小丫鬟渾身發抖:“我……我……下次一定會注意的……”
“下次?還有下次?”喬媽媽高聲尖叫,刺耳得幾乎要戳破耳膜,“犯了錯都這麼說!這麼說又有什麼用?當時做的時候怎麼不做好一點?哼!天底下可沒後悔藥吃!今兒媽媽我不剁了你這雙手!”
小丫鬟遽然瞪大了眸子,惶恐得直往後退,喬媽媽步步逼近,小丫鬟慌了,突然,她咬咬牙,放聲大叫:“王妃饒命啊!王妃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請王妃饒命……唔……”
喬媽媽一把捂住她的嘴,厲聲嗬斥,音量卻極小:“你個作死的賤蹄子!敢驚擾王妃歇息,我砍了你的腦袋!”
小丫鬟終究還是驚到王妃了,岑兒出來傳了王妃的話:“喬媽媽,王妃說隻是個十歲丫鬟,不懂事多教導即便就是了。”
喬媽媽的嘴角抽了抽,笑比哭難看:“既然如此,我就先帶她下去管教管教!”
岑兒點頭,朝著垂花門的方向望去,水玲瓏和枝繁已經等了許久,岑兒很是驚訝的樣子:“世……世子妃來了!奴婢給世子妃請安!”
喬媽媽和小丫鬟也趕忙轉過身對水玲瓏行了一禮,臉上的表情有些羞窘:“奴婢叩見世子妃!”
水玲瓏淡然抬手,語氣如常,不過分親厚也不過分冷冽:“平身吧,我是來看王妃的,不知道王妃歇息了沒有。”
喬媽媽帶著小丫鬟退了下去,岑兒揚起一個溫和的笑:“沒呢,王妃待會兒還要去給王爺換藥,現正在房裏看書。”
這麼說諸葛鈺還沒離開主院了,真不知這對父子談什麼談了這麼久,就為一個郭焱?水玲瓏搖了搖頭,隨岑兒步入了內院。
枝繁跟在旁側,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王妃人特和善,從不打罵下人,即便下人犯了錯王妃也往往從輕處理,倒是那個喬媽媽總仗著自己是王妃的陪房,又奶過二少爺,在府裏作威作福,索性她除了驕縱跋扈做事倒也得力,王妃禮佛期間庶務常交給她打理,便是王爺也對她睜隻眼閉隻眼,於是下人們越發忌憚她了。”
枝繁口中的二少爺可不是安郡王,而是諸葛鈺的同胞弟弟諸葛琰,三歲時早夭,但奇怪的是府裏沒人知道他早夭的原因,也不敢有人提起,哪怕枝繁使出了渾身解數仍是沒探出一星半點兒的消息。
其實探不到很正常,諸葛琰早夭時諸葛流雲還不是鎮北王,他們一家都住在喀什慶,這裏的下人除了餘伯、喬媽媽、袁媽媽和安平,其它人都沒在喀什慶呆過。
水玲瓏就看了枝繁一眼,這段時間把這丫頭給緊張得魂都快沒了,畢竟她隻是動了念頭卻最終掐滅在了搖籃裏,自己也沒必要一直冷落她。一念至此,水玲瓏淡淡地牽了牽唇角,道:“做的不錯,回頭在鍾媽媽那兒領賞。”
枝繁幾乎以為自個兒聽錯了!大小姐表揚她了,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被趕出王府了?!
枝繁心底的石頭落了地,雀躍地隨水玲瓏進入了王妃的房間。
冷幽茹的房間十分典雅別致,一扇梨花木山水屏風,旁側是擺了各式玉器的多寶格和熏著檀香的金絲青鸞小熏爐,屏風另一側是幾把暗紅色雕花冒椅,鋪了薄薄的坐墊並一張木片涼墊,這樣既柔軟又涼快。茶幾上豎著一個青花瓷瓶,綻放著潔白清香的茉莉,花瓣上掛著水珠,顯然剛灑了水。
“母妃。”水玲瓏規矩地行了一禮。
冷幽茹放下手裏的賬冊,揉了揉酸脹的眼眸,一道淺淺的緋色躍然在了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她年僅四十,卻美如豆蔻芳華,水玲瓏和她比,起碼在容貌上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冷幽茹淺笑著道:“坐吧,今兒怎麼想到過我房裏來了?”
水玲瓏依言落座,岑兒奉上一杯水玲瓏愛喝的玫瑰花茶,和一盤四色水果,有葡萄、梨子、柑橘和蜜瓜。水玲瓏四下看了看,下看了看,儼然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冷幽茹就對岑兒吩咐道:“你去看看王爺的膏藥做好了沒?”
岑兒福了福身子:“是!”
岑兒一走,枝繁也跟了出去,屋子裏便隻剩水玲瓏和冷幽茹,水玲瓏再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把下火湯一事和盤托出:“……母妃,您看啊,杏兒走路有那麼不長眼嗎?怎麼偏偏就和人撞上了?杏兒一定是故意撞翻我的下火湯,這樣董佳琳便有借口把她的給我了!要不是我早年跟莊子裏的郎中學了點兒醫術,我根本聞不出烏頭的味兒來!那樣,我可就遭了她的毒手了!”
冷幽茹聞言臉色就是一變,如一塊堅硬的石頭突兀地落進了無波無瀾的湖畔,激起漣漪陣陣,她的語氣便不複以往之漠然,而是夾雜了一絲冷沉:“董佳小姐是小汐身邊兒的人,你若非有確鑿的證據,我很難替你討回公道。”
這是在告訴水玲瓏,兒媳再重要也重不過女兒,如果非得得罪一個,那人絕不是女兒。
水玲瓏聽了冷幽茹的話並未立刻打退堂鼓,而是眉頭皺得更深,神色更顯凝重:“母妃,今兒的事真真是玄得很!如果相公沒被父王叫去主院,這碗含了烏頭的下火湯指不定也進了相公的肚子……”
“你們平時吃東西都……都這麼不分彼此的嗎?”冷幽茹的聲響陡然提到了一個分貝,眸光也厲了好幾分,他明明不喜人靠近的,不會和人共用餐具的……
水玲瓏就垂下頭,羞窘得雙頰緋紅:“我……我們……”很羞於啟齒的樣子!她還沒說細節王妃就激動這個樣子,她要是告訴王妃她含進嘴裏的糯米丸子諸葛鈺都能厚著臉皮用舌頭卷過去,王妃會不會吐血?
很快,冷幽茹冷靜了下來,她正襟危坐,說道:“雖是夫妻,也別……太孟浪了!嫡妻和妾室終究是不同的。”
水玲瓏一副受教的樣子,乖巧地道:“是,兒媳謹遵母妃教誨。”
冷幽茹用如玉的蔥白纖指理了理繡著素白寬袖,麵無表情道:“董佳小姐這事兒,不大好辦。”
“嗯。”水玲瓏輕輕地發出一個鼻音,目不斜視地低頭看著手裏的茶杯。
冷幽茹探究的眸光投向了她,清冷地說道:“她和安郡王的關係你想來瞧出一二了,別說小汐,便是安郡王也不會相信她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當然,母妃是願意相信你的,畢竟你和她無冤無仇,她喜歡的人又不是鈺兒,她留下與否對你不構成絲毫影響。你指證她,應當是真煞有其事。但我想不通啊,想不通她為何要害你。”
分析得頭頭是道,就是不肯給出一個解決方案。水玲瓏的唇角勾了勾,王妃比她想象中的狡猾太多了,可她既然來就沒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水玲瓏站起身,對王妃行了一禮,正色道:“母妃,她之所以害我是因為她尚未完全打動安郡王的心,也尚未徹底得到二嬸的認可,眼看大姐即將嫁回姚家,而她也得跟著一道離開,她不甘心路走了一半又放棄,所以她希望我出事,這樣大姐和大姐夫的婚事便會耽擱下來,而她則能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用於博得安郡王和二嬸的心!”
“這……似乎……有點兒道理。”冷幽茹眸色複雜地呢喃道。
水玲瓏的底氣足了幾分,揚起白皙小臉望向了冷幽茹:“母妃,您可還記得晚膳過後二嬸和您提到了什麼?”
冷幽茹仔細回想了片刻後,遲疑著道:“郭家小姐?”
事實上甄氏這段日子一直在替安郡王物色合適的未婚妻,任哪個稍微有點兒名望的貴婦或千金上門她都得纏著人家問一些家裏的情況,隻是郭焱是男子甄氏不好直接開口便問了她們。
水玲瓏點頭:“是啊,當時我就發現董佳琳的臉色不大好了,她一定是察覺到了危機感,這才鋌而走險,母妃,請你把董佳琳叫過來,我和她當麵對質!”
冷幽茹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味難辨的暗光,她沉聲道:“萬一她抵死不認的話……豈不弄得雙方都下不來台?小汐那邊兒我很難交代。”
水玲瓏就委屈地低下頭:“母妃如果不願意替我討回公道,我隻有請相公出麵,逼走她了!”
“你……”冷幽茹氣急,“你是在威脅我嗎?我是你母妃!是你的長輩!你怎麼可以這樣和我說話?”
“我連小命都快沒了,理智也不剩多少了,如若冒犯了母妃,請母妃海涵!”倔強地說完,水玲瓏屈膝福身。
冷幽茹氣得麵色鐵青,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地道:“你非得找她對質我可以答應,但你必須答應我,不管她承不承認你都不要和她鬧到不死不休的局麵,正所謂家和萬事興,誰都有犯迷糊的時候,不能因為她做錯了一件事就永遠嫌棄她了,菩薩慈悲濟世,教導眾生以己度人,她有錯我自會好生勸導她,也會派人多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