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破碎(3 / 3)

我洗幹淨後將蠟燭舉起來,對準她臉打量,她不太適應光線,微微閉了閉眼睛,但不妨礙我看清她容貌,她的確非常清秀,五官明媚柔和,不像齊良莠那樣豔麗妖媚,也不像我精致卻毫無特色,她美得像春水和桃杏,優雅而簡單,仿佛一張等待別人塗畫的白紙。

我反手傾斜蠟燭,將一絲耗盡的燃油滴落在地麵,然後把蠟燭豎在上麵粘住,我借著微弱光亮檢查她身上的傷口,已經不怎麼化膿了,但情況還是很糟糕,我耐心用手指蘸著清水在傷口四周清洗,塗上去一層新的藥膏,她應該瘋得不徹底,至少她知道我是在幫助她,她沒有絲毫抗拒,乖巧得不可思議。

她背部的傷口最嚴重,不少地方潰爛掉,經過上一次藥膏的彌合,膿血已經結咖,輕輕一摳露出裏麵粉白色的骨頭,地下室潮濕陰寒,又非常髒亂,我擔心沒完全愈合好的傷口二度感染,所以花費了大把時間一寸不落將她所有殘缺的皮肉都覆蓋了一層藥膏,塗抹完最後一塊時,我手都抖了。

我其實自己都想不通為什麼要救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可能就是直覺吧,我挺可憐沈碧成的,我也是女人,曾經過得非常淒苦的女人,我最難時也盼著有個人來拉我一把,我理解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滋味,看她這樣狼狽淒慘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

我不明白這宅子裏的人為什麼如此冷漠,難道金錢的威力已經大到使她們泯滅良知和人性嗎,全部隨著身邊人的醜陋麵目而變得萬分猙獰。曹媽說過,沈碧成為人親和溫柔,誰都會害人,唯獨她不會,她沒有那份惡毒的心,可即便這樣這些人還是落井下石踩壓欺淩,連口飯都不肯賞給她吃。

我坐在地上,看著四周的斷壁殘垣漆黑陳舊,遠處早就幹涸的屎球堆成小山,角落的尿漬也都風幹成一條水印。我真無法想象她怎麼在這樣的環境裏苟延殘喘生活了三年,她沒餓死也沒凍死,一天天的混下來,我難以置信她是一個毫無意識的瘋子。可如果她是正常人就更不可能了,誰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和絕境,死不了也想法子死了,死了就解脫了。

我偏頭看沈碧成,她坐在我旁邊,和我挨得很近,不躲也不怕,我看著她,她看著自己滿是汙泥的腳趾。

我忽然覺得很好笑,和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相處久了,跟一個瘋子在一起我竟會感到無比平和安寧,她不會將我生吞活剝,也不會設計陷害我,她隻是個想要吃飽穿暖的可憐囚徒。

在我注視她時,她忽然拿起瓶子倒了一點水在地上,然後從幹草墊下捧出一把石灰,潑在水裏攪泥巴,她一邊玩兒一邊笑,笑聲有些沙啞,我看著她迅速被泥巴遮蓋住皮膚的手,髒兮兮的黏作一團,我抓住她手腕製止她,她哭喪著臉要打我,我趕緊鬆開,她這才安靜下來。

我總覺得沈碧成很奇怪,支撐這個設想的是穆津霖和齊良莠引人遐思的兩次對話,他暗指她做了虧心事,喪盡天良天理不容,她每次的囂張都在他提點這方麵時戛然而止,而大太太的保姆警告我不要插手沈碧成的事,我問她為什麼,她又不說,眼神躲閃沉默。

我看著被沈碧成攪得稀巴爛的水泥,試探問她,“你還記得穆錫海嗎。”

她沒反應,臉上笑嘻嘻的,我又問她,“你還當三太太時,是不是一直被一個叫齊良莠的女人欺壓?”

她仍舊毫無反應,不過她臉上的笑容收了許多,她像是要哭,因為一灘泥被她不小心撥到了遠處,她想爬過去抓回來,我死死按住她肩膀,“荷包,你還記得小荷包嗎。”

當我提到沈碧成那個夭折的兒子乳名時,她爬行的手指忽然頓了頓,我敏捷捕捉到這個細節,我顧不得髒,驚喜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