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津霖和周逸辭在快天亮時才趕來醫院,他們幾乎是前後腳,相差不到幾分鍾,分別從東街口和南借口駛來,周逸辭帶著兩名保鏢,隔著就很遠就聞到渾身酒氣,似乎剛下飯局應酬,臉色很疲倦,而穆津霖昨晚應該是留宿在風月山莊,他眼睛裏的光還不是特別清醒。
我在看到他們一同出現時覺得有些奇怪,腦子裏忽然間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周逸辭不習慣這樣龐大的家族,他對這個家裏的人也沒有任何感情,他偶爾才回來住情有可原,但穆津霖的母親就在穆宅,他也從小生活在這裏,他十天有十天都會留宿,可偏偏昨晚兩個人都消失不見,而穆錫海也恰好這時出事,很難不讓人懷疑不是單純的巧合。
但我實在不敢想象,到底是他們兩個誰在背後操縱,竟然能算計到穆錫海什麼時候複發。
大太太看到穆津霖,哽咽著喊了他一聲,穆津霖從我麵前走過,他並沒有看我,而是直奔大太太過去,將她抱在懷裏,他安慰了兩聲,說父親一定可以闖過,醫院會全力搶救。
大太太一邊答應一邊抹眼淚,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絲安全感,漸漸止住啼哭,而這一幕深深刺激了齊良莠,一個是擁有優秀長子的大太太,一個是懷孕的三太太,甚至連沈碧成都生過兒子,唯獨她七年來被穆錫海控製,到現在沒有自己的骨肉,她非常不理解她所受到的寵愛為什麼不夠給她求來一個孩子的資本,穆錫海最疼她,疼到她幾乎產生了可以隨時取代大太太的錯覺,可到現在她才發現有多麼可笑,她是最淒慘的一個,毫無依靠,毫無未來。
齊良莠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掩蓋住麵龐,她佝僂著像一隻渾身疼痛的貓,在哭泣中微微顫抖,走廊兩麵盡頭打開了窗子,清晨的寒風灌入進來,冷得我發抖,周逸辭夾著一根煙站在窗前,一隻手臂探出去散煙霧,他身上濃烈的煙酒氣息被風蔓延開,我嗅到後咳嗽了一聲,有點反胃,吐又吐不出來,臉色驟然變得十分難看。
周逸辭盯著玻璃上倒映出的我,他斜叼著煙卷脫身上的銀色西裝,與此同時穆津霖將他的黑色大衣脫下先一步披在我肩頭,突如其來的溫暖夾雜著淡淡的薄荷香,我握住大衣下擺朝胸口位置攏了攏,對衣著單薄的他說了聲謝謝,他沒有任何回應,再次返回去擁抱住大太太。
周逸辭解了一半紐扣的姿勢停頓住,他麵無表情掃了一眼被包裹嚴實的我,繼續默不作聲抽煙。
手術在進行到第六個小時,大門上的紅燈終於熄滅掉,室內的藍色門簾被拉開,一名醫生最先走出來,他摘掉臉上的口罩,滿臉汗水和潮紅,“經過搶救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不過需要住院觀察,具體手續麻煩家屬去辦理下。”
他說完後一邊捏著眉心一邊走入旁邊的休息室,大太太捂著嘴吧喜極而泣,她雙手合十不斷念叨著阿彌陀佛蒼天保佑,穆津霖與周逸辭平靜的臉上則看不出絲毫喜悲。
齊良莠僵硬了幾個小時的身軀終於在那聲脫離危險後徹底鬆懈下來,她癱在椅子上,臉孔淚痕斑駁,良久都沒有睜開眼。
我從她臉上看到了如釋重負,看到了劫後餘生,更看到了不屬於為穆錫海慶幸的那份自私喜悅,齊良莠比這裏每一個人都更怕他離世,因為她現在手裏一無所有,穆錫海是她的天,他活著才是她唯一的保障。
護士稍後將仍舊昏迷輸液的穆錫海從手術內推出來,他嘴唇青紫,臉色也非常暗沉,胸口有幾滴血跡還沒有擦拭幹淨,整個人因為脫水都好像瘦了一圈,我們跟隨在後麵進入安排好的病房,大太太看著如此憔悴虛弱-+的穆津霖,她才止住的眼淚又無比心疼湧出來,齊良莠和我站在最後麵,她盯著被安置在床上的穆錫海,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你連戲都不願意演。”
我撫了撫一夜折騰後自己散亂的頭發,一根根捋順,“戲演給誰看。”
“管家啊,他對老爺的忠誠度,就像一隻忠犬。”
我瞥了眼詢問護士去哪裏交費辦手續的管家,他鬢角的白發和額頭淌下的汗水,的確可以代表忠貞二字,他和曹媽以及伺候周逸辭母親的林姨都把自己半輩子青春奉獻給了穆宅,穆錫海對管家絕對是信任的,可我照樣沒忍住嘲笑,“忠誠的人大多不聰明,他們隻是憨厚和努力,而奸詐的人大多聰明有城府,這個社會不缺愚忠,缺精明。管家忠誠又有什麼用,他分辨出善惡了嗎,如果他分辨得出,他早就到老爺身邊告狀了,二太太還能平安無事至今嗎。”
齊良莠目光內迸射出一絲陰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所指他忠誠也是建立在薪資的基礎上,不給他錢我才不信他忠誠,軍隊和警察不領工資,他們會幹活嗎?打著忠貞幌子的人最可笑了,還不如直說自己為了錢。”
我默不作聲凝視管家遠去的背影,心裏覺得特別悲涼,看來這個穆宅啊,早就全軍覆沒了。
大太太什麼都知道,穆津霖也同樣心知肚明,這兩個人的沉默寡言並不代表他們置身度外,相反蟄伏在暗處不動聲色的猛獸才是真正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