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事端平息後,我讓保鏢和九兒回去,別驚動了先生,我和嵐姐親自護送何曼回她公寓,她被杜老板那夥人玩兒住院之前新買了一套房,在濱城內環上,地點還不錯,檔次中上,雖然算不得富人區,可工薪階層想入手一套,也難比登天。
何曼靠著當小姐在這裏買一套八十平的精裝公寓,簡直是男人堆裏睡出來的奇跡,每一平米都是她血淚史的鑄就。
何曼讓我們坐著,她拿了件幹淨衣服去浴室洗澡,我和嵐姐根本不放心,怕她精神失常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所以嵐姐陪著何曼一起去,我在抽屜裏找藥箱。
凡是幹小姐這種職業,即便遇不到事兒也都會備點藥膏,客人有的下手狠,留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影響以後接客,都得想法設法消下去,我在床頭第三層抽屜裏找到了藥箱,裏頭還放著避孕藥。
何曼很少吃這個,她早前過得糊塗,也玩兒得很瘋,兩次流產手術沒做好,後來她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收斂了不少,接活動時都有了條件,不是隨隨便便那種。我估計這麼久以來除了杜老板那夥人硬來,她幾乎沒再吃過,看來那男孩這段時間一直住這裏,何曼也挺傻的,撕裂的傷還沒痊愈就陪著那男孩,大小夥子沒輕沒重,她可真夠豁得出去。
其實這行女人比一般女人都傻,稍微有點愛情甜頭嚐,就不管不顧的一頭紮進去,在那種場所過久了,特別渴望有個男人疼一疼寵一寵,所以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不想放過。
何曼洗了澡我給她塗藥膏,她身上傷不重,都是外傷,嵐姐去廚房熬了點粥,她說不餓,也不吵不鬧,就安安靜靜坐著,她臉上有笑容,表情很輕鬆,可透著空洞。
嵐姐沒待太久,她男人給她打電話,說買了一輛新車送她,讓她回去試著開看還順手嗎。
何曼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說好羨慕啊,嵐姐說羨慕個屁,她老公買的車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她越開越覺得自己老了,老男人就是沒品位,以為她喜歡那些死氣沉沉的顏色,守舊又古板。
她雖然這樣啐罵著,可眼睛裏都是蜜意和歡喜。
嵐姐離開後何曼的臉徹底垮下來,她叫了我一聲,我問她怎麼了,她問我有沒有看到嵐姐臉上多了什麼。
我沒有說話,她撩了撩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光彩,一種被男人嗬護著的光彩,是女人依靠自己怎麼拚都拚不來的。”
她說完看著我,“你臉上也沒有。原先還有過一陣,後來就徹底不見了。”
我垂下眼眸沉默,她笑了笑,“很可悲。有些路一旦踩上去,很難再回頭,社會並不是給所有人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和江北的合同還有一個月到期,我沒打算再幹下去,我就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恨不得把心和肺都掏出來給他。他特別好,你對他有偏見,他真的很簡單,就像溫水一樣,他不會過分冰涼傷到我,也不會過分灼熱燙到我,他給我做雞蛋麵,牽著我手逛市場,你也許覺得很可笑,你窮怕了,沒錢沒本事的男人你看都不願意看,但我不是,他給我的東西雖然平淡可讓我放不下。我和他在一起十三天,這是我活到現在最好的時光,我從沒想過結束,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想我永遠不會和他結束。”
她發現我對於這份好笑的告白無動於衷,根本沒有把這認為是愛情,早不是祖輩父輩的純真年代了,現世貧窮的人生存倘若都困難,拿什麼去喂養愛情這隻貪婪的魔鬼。
她不再和我訴苦,而是盯著窗子上一滴滴打落的雨珠,那些雨珠起初隻是偶爾才掉下來一滴,後來變得越來越密集,很快將玻璃染花,氤氳開一圈又一圈模糊的水紋。
她喉嚨哽咽著,“下雨了。”
這是一場醞釀了很多天的大雨,外麵唰唰的聲響,伴隨著霹雷和狂風,天地間陷入混沌。
我爬上床將玻璃推開,夾雜著青草氣息的濡濕空氣撲麵而來,狠狠的砸著皮膚,暴雨傾盆而下,閃電由南向北劈得凶猛,一棵大樹早已轟然倒塌,漆黑的天際一團團灰暗的翻滾的雲層,沉甸甸的傾壓下來,猶如一隻血盆大口。
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正和狂風頑抗,不僅寸步難行,而且幾乎要被卷到空中,他們死命扒住一塊牆角或者樹幹,我聽到隱約的哀嚎聲呼救聲,就像真的世界末日。
濱城這幾年也沒有過這麼大的雨。
像要把整座城市都吞噬和湮沒。
我注視著這樣的滂沱大雨,“還有很多時間,會遇到更好的,著急得到的都是將就的。”
她嗯了聲。
這場雨瓢潑大雨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地麵全部是積水,一半井蓋被堵住,低窪的坑處猶如一片泛濫的湖泊。
雨小了一點時,何曼催促我回去,我不放心她自己,她說難道還要盯她一輩子嗎,她不至於那麼想不開,否則她也活不到現在。
我擁抱她安撫了兩句,她讓我幫她向嵐姐請假,想去看看海,也許能忘掉很多。
我問她回來能見到我從前認識的那個何曼嗎。
她說一定。
說的時候笑中帶淚讓人心疼。
我從公寓出來,透過盡頭的窗看到外麵積蓄的雨水已經沒過腳踝,我推開樓道鐵門一眼發現屋簷下站著非常熟悉的人影,灰蒙蒙的天還在落雨,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略顯單薄的衣衫。
他正好轉過身來看,立刻把傘撐在我頭頂,喊了聲程小姐,然後指了指不遠處停泊的黑車,車燈亮著,裏頭輪廓若隱若現。
“周總不放心,親自來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