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辭回到梁府時,梁錦國正坐在沙發上由保姆包紮傷口,他左手肘被彈殼擦破了點皮,並沒有大礙。
周逸辭試探著喊了他一聲嶽父,梁錦國抬頭看到他回來,臉色沒有震怒,更沒有變化,而是一如既往讓他坐,還吩咐保姆快些包紮,做好去為姑爺斟茶。
周逸辭對他這樣的反應有些好奇,難道梁禾依到了這個地步仍舊沒有捅破她了解的事嗎。
是她並沒有把握,一切隻憑猜測,所以才不能斬釘截鐵張口,還是她深知自己不能激怒,所以不得不隱忍。
周逸辭其實心裏有些難過,梁禾依與白瑋傾不同,她是真的非常喜歡自己,願意為了自己豁出去一切,他經曆過她寧可舍棄家族也要讓他滿意讓他高興的瘋狂,忽然間破裂得這麼決絕,他還是會悵然若失。
周逸辭這輩子最熱衷於的兩件事,一件是把聰明女人變為傻子,一件是把別人的疆域變為自己的寸土。
他在沙發上坐下,看了一眼梁錦國的傷口,“嶽父不要緊嗎,不如我開車送您去醫院療養,確定沒事才能安心。”
梁錦國擺手,“不要緊,再倒退二三十年,這點傷我根本不會理會,子彈穿透了皮肉又如何,我自己就能拔出來,人老了不中用,狠勁兒也消退了。”
周逸辭沒有說話,他接過保姆遞來的茶杯,慢條斯理飲著,梁錦國忽然說,“你怎麼不問問碼頭的情況,已經得到消息了嗎。”
“碼頭的情況不是被上麵壓住了,沒有泄露出來嗎,我從哪裏得消息,嶽父想要說自然告訴我,不想說我也不會問,和我關係不大。”
梁錦國一直覺得周逸辭難纏,這個想法隨著他的深入了解與接觸變得更加清晰和牢固,周逸辭確實難纏,沒有人可以猜到他下一步怎麼走,下一句怎麼說,他的想法是怎樣,他的眼神意味什麼,梁錦國覺得這世上都不會有人猜得透,而能猜透的那個人,勢必就是終結周逸辭的人。
“孟三帶著十幾名手下跑了,兩個頭目被活捉,其餘人全軍覆沒。我和十七名特警打了頭陣,在纏鬥過程中百餘名警力隨後到場支援,基本沒有遺漏掉,至於興龍會的貨物,凡是在碼頭的都已經扣押。磐虎堂那邊要狡猾許多,那個叫老巴的男人,他很滑頭,鑽了空子帶人溜了,現場也沒查到貨物,應該沒有大影響,隻是傷了點元氣,以後緊盯吧,總會露出馬腳。”
周逸辭嗯了聲,“嶽父這把年紀,恐怕還要高升,這兩顆毒瘤困擾上麵多年,您能一舉鏟滅其中之一,這樣的豐功偉績,我先以茶代酒提前為嶽父祝賀。”
梁錦國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下,可沒有喝,他一臉凝重悲傷,“我這把年紀不在乎這些,年輕人削尖腦袋要爭搶的高位,我坐了小半輩子,發現也不過如此,一日三餐,總不能頓頓山珍海味,總會覺得膩。衣食住行人情往來,這職位的確帶來不少優待和捷徑,可人不也有一死嗎。我現在隻想為禾依報仇。”
周逸辭吩咐保姆再添一杯水,他用帕子擦拭著指尖的濡濕,“嶽父智慧。”
保姆送回來新的茶水,他沒有喝,而是指了指茶幾讓她放下,他盯著杯口冒出的熱氣,“嶽父有事再聯絡我,我處理公司事務”
他說完起身要走,忽然意識到什麼,他掃了一眼二樓,“禾依在嗎。”
“禾依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自己跑去了碼頭,我看到她時險些嚇停了心髒,她膽子也太大,最近變得有些奇怪。”
周逸辭問哭鬧了嗎。
梁錦國說沒有,也沒有說什麼。
周逸辭不想上去看她,可梁錦國在這裏,他又沒死,好歹要給活人一個顏麵,畢竟他是長輩,他既然沒死,自己很多事他就有話語權與鎮壓權,衝著這幾分利益牽連,他也不好太寡淡。
他已經吩咐了吳助理最大限度收集梁錦國的前科,假設到了撕破臉的一天,沒機會要他的命,最起碼兩方要足夠挾持彼此,牢牢的扼住咽喉,除非他自己不想要整個家族,不然這口惡氣他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
周逸辭覺得很有趣,他非常喜歡看別人那樣無能為力的感覺。
梁禾依坐在地毯上拿著毛筆畫國畫,燈光非常昏暗,窗簾也拉著,將整個屋子都變成了一團黃霧。
她一筆筆勾勒著,從輪廓,到填充顏色,那樣細致而耐心,仿佛除了這樣一件事,再沒有什麼可以觸動她。
周逸辭推開門,他不曾出聲,隻輕輕邁進來,反手重新合上了門,他居高臨下俯視那張畫軸,上麵是一棵樹,很大的樹,看不出品種,筆尖在每一處空白的位置落下葉子,梁禾依的發梢在上麵輕輕掃過,她安靜不語,就像宣紙上她親手畫下的那棵樹。
周逸辭走到她旁邊,他微微彎腰,伸手將她垂擺的長發撩到耳後,他這樣的動作令她手上微微一頓,一筆沒有落好,一片細小的葉子染髒了整隻碩大的樹冠。
她愣了愣,周逸辭也看出她的惋惜,他笑著說,“人生總要有些瑕疵和汙濁,誰也不會百分百都光明到底。那樣的歲月無趣。”
梁禾依扯了扯嘴角,“可我不想要瑕疵。”
她說完有些抱怨抬頭看他,“我畫了一夜啊。就毀在這一筆上,不是太可惜了嗎。”
周逸辭沒有理她,他奪過她手上的筆,在她畫糟的地方輕輕勾了兩下,落下一隻黑色的蝴蝶,他用明豔的黃色點綴了頭部和翅膀,比單調的一片黑更加栩栩如生。
梁禾依看著在他筆下起死回生的畫,忽然笑了出來,“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有些人隻能看著堤壩垮塌,毫無辦法,有些人可以立刻找出漏洞填補進去,挽救那樣龐大的心血,所有注定有些人隻能被另外一些人算計。”
周逸辭把毛筆擱置在瓷托內,他興致勃勃注視著更加完美的樹,“毀了一筆不要緊,不要再毀第二筆,還是一幅好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