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留下兩個看著那幾個受傷的,其他都去睡吧,明天還要不要起了。”
他們這是開門做生意的,賣的就是皮相,明天一個個頂著黑眼圈,沒精打采的,怎麼招待客人,雖說,這清風樓,賣身全看自己願意,與客人一拍即合,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存點私房錢,水娘也不管,她隻收酒水錢,這也是這的姑娘心甘情願投身到她這的願意。
都是從火坑裏過來的,何苦,她們掙再多的銀子又有什麼用,留點人老珠黃時有個小院,有口飯吃,就夠了。
至於贖身什麼的,那都是戲文裏的把戲,在這呆久了,就知道,這種事,都是黃粱一夢,男人,嘴上甜言蜜語,那是在踏上,下了榻,穿了衣,他們要的就是體麵了。
而體麵,就是風塵之地,最沒有的東西。
這一覺,睡的格外舒服,按著南宮炔說的,不是他自己醒,絕對不打擾,這一覺,就睡到了夜幕降臨。
“大姐,這還沒醒,要不要喚?總的吃點東西吧?”
“聽恩公的。”水娘隻吩咐著,隨時準備好東西,等恩公醒了就伺候著。
“好吧,不喚,一會也該被吵醒了。”他們做的是晚上的聲音,這一會,這裏就是最熱鬧的地方了,歡歌笑語,曲調飄揚的,還不是一樣醒了。
“到時候再說吧。”被點醒,水娘眉頭一皺,但也沒有關門歇業的道理,她無所謂,還有這麼多姐妹呢。
就在大家糾結要不要叫醒某人的時候,某人自己醒了,拉開門,伸著懶腰,舒展筋骨,這一開門,就看到美不勝收的一幅畫麵,乖乖,美人可真多。
也是夠養眼,就是脂粉味過重了些。
“恩公,醒了!”水娘見人醒了,立刻起身,想了下,又讓姑娘們散了,隻留下兩個丫頭伺候洗漱用膳。
“恩,睡的很舒服。”
“恩公,梳洗下,用膳吧,這睡了一天,八成也該餓了。”
這一說,南宮炔當真是覺得自己有些餓了。
外麵開始有絲竹之聲傳來,水娘眼簾低垂知道外頭開始上客了,隨即一笑,她們這就是煙花之地,“恩公莫嫌棄這裏吵鬧,吃食還是可以的。”
“熱鬧些好,餓了。”說完,一拍肚子,絲毫沒有什麼不適感,這清淨了一路,偶爾這麼煙火熱鬧一番,也沒什麼不好,再說,這種場合,往常沒少去啊。
淡粥清香是水娘特意吩咐熬的久些,沒加什麼東西,因為酒醉後需要清淡,陪著一些爽口的小菜,將吃食擺放好,水娘讓丫頭退下,自己在一旁洗手煮茶。
“恩公,您先用,用完,再嚐嚐這的茶,雖不名貴,可也別有一番味道。”
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恩,滑口,再嚐了幾口小菜,不油不膩,清淡始終,滋味清爽提神,果然是不錯,南宮炔吃的很滿意,沒一會一碗粥就下肚了,一旁水娘起身,又給添上一碗。
沒有別的聲音,一個心滿意足的喝粥,一個安靜的伺候。
直到兩碗粥下肚,南宮炔才滿足的擦了擦嘴,“粥熬的不錯,昨天那幾個人怎麼樣了?”好歹他花了半夜的功夫,想起,隨口問了句。
“恩公,喝茶,他們幾個都穩定了,現在在養著,用人看著,藥也按時服用了,多謝恩公記掛。”
“別一口一個恩公了,聽著別扭,我也不是有心相救,就是順路又順手,本公子姓南宮,單名炔。”這恩公聽的,耳朵別扭死了,他可不是什麼好人,恩,這茶也不錯。
額,南宮炔,這名字,好似有些熟悉,水娘也沒細想,恩公不喜,那便不叫,“炔公子,這茶如何?”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這命都是他就回來的。
“恩,炔公子,這叫法新鮮,就這樣吧,茶很不錯,這什麼茶…”
南宮炔的嘴一向很挑剔,今天這早膳甚合胃口,茶也特別香,喝著茶不由又想起了某個該死的女人,那女人就喜茶,不知,可否喝過這樣的味道,就順口打聽一句,問完,心頭又是一陣莫名的煩躁。
南宮炔來的這城叫夕陽城,南宮炔覺得,名字不錯,而且,現在不用自己去尋住處,老實不客氣的就跟水娘說,要在這城停留幾天,借住一下。
主要,是他一路就沒吃到什麼可口的東西,覺得這的東西好下口。
水娘哪有什麼不同意的,人家是救命之恩,又不嫌棄這是風月場所,不過住幾天,幾頓飯,她樂意。
而且,心中還有些暗暗的竊喜,不過,她掩飾的很好。
住了兩天,南宮炔覺得夕陽城的夕陽也看過了,城也不大,或許該走了,但是,這借住之地有樣東西到是讓他有些流連了。
酒,沒想到,偶爾聞的酒香,才知道這的酒都是水娘自己的方子釀的,南宮炔喜酒,這就不要臉的討酒喝。
水娘看著南宮炔飲酒時的愜意,才知道原來恩公喜的是酒而非茶,恩公每次喝茶,都像是在通過茶追憶什麼,隻有喝酒的時候,才是真的痛快。
她們這一行的,除了要一副好皮囊,想要順風順水,最重要的,還是眼睛要厲害,懂得察言觀色,看清楚客人在想什麼,要什麼。
南宮炔得知,酒是水娘釀的,尤其興奮,開玩笑說,這都可以成為招牌了,既然名字都叫清風樓了,不如酒就叫清風醉。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清風醉,酒不醉人人自醉,水娘會心一笑,默默記下,不過,這清風醉就是清風醉,是別的酒不能替代的,她要重新釀一壇酒,就叫清風醉,想著他喝著她親手釀的清風醉,不知該是什麼樣子。
可是,酒再香醇,南宮炔也要走了,再次停留了一月之久,已是很長時間了,人要走,水娘的清風醉還未釀出來,隻要別的酒招待送行。
南宮炔與之相處了一個月,覺得這個女子安靜,而且懂得分寸,雖在風塵中,可一顆心頗為淨亮,到是沒有辜負她那雙眼睛,尤其她的笑,總能讓他覺得莫名的安心,就如經曆風霜之後,難得一片寧靜。
“陪我喝一杯。”
一句話,水娘頓住了叫,兩人喝的酩酊大醉,南宮炔酒後總愛說,那個該死的女人,而水娘,則是毫無防備的卸下偽裝。
從七歲那年,被親爹買到煙花之地,從伺候人,挨餓受凍,挨鞭子挨打,到十五歲第一次被逼登台。
她知道,她這輩子再也出不去了,不想跟那些姐妹一樣,去接客,去男人身下承歡,就的拚命,她拚命的練琴,練舞,練走路,練歌喉,練笑,她親爹將她賣到青樓,因家中一場大火之後,小酒坊沒了,什麼都沒了,家中過不下去了,三個弟弟要養,沒辦法。
從小,就幫著家裏釀酒,知道釀酒的所有流程,她試著釀酒,她有傍身的技能,又能討客人歡心,老鴇自然不會輕易讓她接客,想要她名聲大噪,再賣個好價錢。
誰知,她早有盤算,一點點的將客人給的賞錢存著,終於,在去年讓一個好心書生裝著公子,用自己的銀子買下自己。
但是,她這張臉,早已是人人得知的花魁了,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想起昔日的一些姐妹,罷了,這輩子,她認命,就用餘下的錢開了這家花樓。
花樓的女子,都不是她買的,一些是收留的,一些是別的樓過來的,昔日相熟的,因為她這有個規矩,那就是賣身賣藝,全憑自己,她隻手酒水錢,其他的,姑娘們自己收著,但是,都的守她這的規矩,要是惡意攬客什麼的,那這樓,就休想踏入了。
“你當時大可離開這!”南宮炔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雖然好看些,可是不如現在哭的樣子來的真實,看來,這世人都有各自的苦海。
南宮炔自己都沒發現,這也是頭一回,耐心煩聽一個女人酒醉哭訴,這以前,哪有這耐心,看到女人都避恐不及,還能一起喝酒,想都別想。
這水娘算是頭一個吧,可能是因為酒,可能是因為都是傷心人,可能是因為,這女人哭起來,沒那麼討厭,反而有些可憐兮兮的。
水娘聽了南宮炔的話,破涕為笑,“炔公子,你以為,這世上的事都那麼容易麼,我一個弱女子,二十好幾了,會的東西,都是取悅他人,我們這樣的人,從這裏出去,也沒人相信,你是幹淨的,哪怕你真的幹淨,到哪都是指指點點,我也想過,到一處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個小酒坊,過下餘生,可是,出了這夕陽城,我往哪裏去,又能去哪裏?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搞不好,再碰到個劫匪什麼的,我這辛辛苦苦十多年,出來就是為了漂泊或者不知死活的明天嗎?罷了!怎麼樣都是一輩子,好歹,我現在也算自在。”什麼幹淨不幹淨的,臉麵不臉麵的,她去求什麼,早都沒了。
“你…”南宮炔真不知道這些,無言以對,不夠,這女子,也算想的開。
原來,有些人,或者都是不容易的,怪不得那女人,天天什麼百姓、江山的掛在嘴邊,她的願望,是不是就是讓這些過的好些…
不想了,一杯酒又下去了,“不管怎麼說,你這酒是真不錯,你也算不錯。”
水娘睜著水汪汪的眼眸,看向南宮炔,她聽過很多讚美,唯獨這一句,你也算不錯,讓她有些心花怒放的感覺,“炔公子,水娘給你彈一曲,祝酒如何?”
“好啊!”
曲調響起,那麼悠揚,這是水娘頭一回覺得,彈曲子並非是件不得已的事,原來,也可以這麼快樂,這麼欣喜,這麼好聽。
曲子她彈過很多遍,可是唯獨今天,卻是最好聽,也是最開心的。
曲調隨意,並未可以去講究平仄,行雲流水一般的自然,南宮炔閉著眼睛,聽的如癡如醉,不自覺,又多喝了幾杯,他不是喜歡絲竹雅樂之人,可是這曲子,當真是好聽,不喝幾杯,都有些對不住。
“好曲。”
一曲終了,南宮炔已經有些醉意盎然了,但是心情很是不錯,覺得渾身痛快,眼神有些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讓他有些開心。
曲罷,水娘自己也是痛快,仰頭,一小壺酒已經空了,喝酒也是頭一回喝的這麼痛快,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不管是什麼事,彈曲也罷,喝酒也罷,隻要是那個能走進心坎的人,就不再是苦悶,而是痛快。